第37章 荥阳对峙持久战，汉军屡败屡战

　　项羽亲率主力回师梁地讨伐彭越的消息，是由一名乔装成货郎的汉军细作连夜送入荥阳的。那细作藏在装满腌菜的陶罐夹层里的密信，被刘邦攥在手中时还带着陶罐的湿冷气息，墨迹在反复摩挲下晕开少许，却丝毫不影响“项羽离营，钟离眜留三万残兵守寨”这行字的分量。此前楚军围城的四十余日里，荥阳城早已是人间炼狱：北门的榆木城门被青铜夯锤撞出半尺深的凹痕，裂缝中嵌着折断的箭杆与干涸的血渍，城楼上的旌旗被炮火熏得焦黑，只剩“汉”字的轮廓依稀可辨；城头的守军换了三拨，阵亡士卒的尸体来不及掩埋，只能堆在城墙内侧，用石灰覆盖，腐臭气息混着硝烟味飘满全城，连飞过的乌鸦都不愿落脚，只在高空盘旋几圈便仓皇离去；粮仓的木牌从“存粮三月”改到“十日”，最后干脆写着“仅供三日”，军医营里，伤员因缺药感染，日夜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连刘邦夜里躺在榻上，都能被那穿透帐壁的痛呼惊醒。如今听闻楚军主力撤离，刘邦当即披衣登城，望着城下楚军营寨中稀疏的炊烟，突然对着旷野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城垛上的积雪簌簌掉落——这是他被困四十余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劫后余生的松弛。

　　休整的号角在清晨的寒风中吹响时，汉军士卒几乎是从坍塌的营帐里挣扎着爬出来的。许多人还抱着发霉的草席，腰间缠着渗血的破布，见到巡营的夏侯婴，才恍惚反应过来“可以休整了”，当即瘫坐在地，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污滚落。刘邦在中军帐外亲自颁布三道死令，声音透过传令兵的呐喊传遍全城：“其一，打开西仓！粟米、腌肉、麦饼尽数分发，每卒每日加半瓢米酒驱寒——便是朕的御膳房，也与士卒同享！”其二，军医营敞开药柜！轻伤者敷药后编入辅兵队守垛，重伤者由民妇照料，每日供应一碗米汤；战死士卒的尸体统一抬至城南乱葬岗，用烈酒泼洒消毒后深埋，朕亲自题写“汉之忠魂”木牌，每墓一插！”“其三，全城民夫皆征！青壮加固城防，老弱舂米磨面，凡参与劳作的民户，免半年赋税，战后再赏布帛两匹！”命令下达的瞬间，死寂的城池突然活了过来：粮仓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沉响，士卒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领粮，捧着温热的麦饼，不少人咬第一口时便哽咽着说不出话；城南乱葬岗上，刘邦穿着素色麻衣，握着狼毫在木牌上写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写一个名字，便对着坟墓深揖一躬，身后的士卒见了，无不红了眼眶；城防工地上，民夫们扛着巨石奔走，号子声震彻原野，“嘿哟——加把劲哟——”的呼喊与石夯捶打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荥阳城里最振奋人心的旋律。短短半月间，荥阳城便焕发出新生机：溃散的残部陆续归营，不少藏在民宅中的士兵听到集结号，揣着家人塞的干饼便冲出家门，有的还扶着受伤的同乡，一瘸一拐地奔向营垒；五千名关中新兵穿着还带着麻线味的粗布军装，在夏侯婴的操练下，握着新锻造的环首刀反复劈砍稻草人，刀劈入稻草的“噗嗤”声此起彼伏，阳光照在磨得锃亮的刀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城防工事更是焕然一新——原有城垣后增设的木栅栏，是用从城外伐来的老榆树打造，树干直径足有两尺，每隔三尺便钉上带倒刺的铁条，远远望去如黑色的獠牙；城墙缺口处浇筑的夯土中，不仅混着青铜碎末，还掺了煮熟的糯米浆，匠人用重达千斤的石夯反复捶打，夯声“咚咚”如雷，连三里外楚营的斥候都能听见，忍不住频频抬头张望。

　　刘邦每日卯时准时登城，披着件沾满霜雪的狐裘，领口积着的雪沫子融化后，在衣襟上冻成薄薄一层冰。他站在城垛边，亲手接过士卒递来的粗瓷碗，喝着与众人无异的粟米粥，目光扫过城下的每一处动静：看士卒们用粗布蘸着雪水擦拭兵器，冰碴子掉进甲胄缝隙，冻得他们咧嘴吸气却依旧动作不停；看民夫们抬着巨石填补城缝，肩膀被麻绳勒出红痕，却没人敢停下脚步，只偶尔趁歇脚时揉一揉；看粮车从西门缓缓驶入，车轮碾过冻土的痕迹里积着新鲜的麦壳——那是萧何从关中紧急调运的粮草，每一粒都浸着关中人的血汗，押车的民夫脸上满是风霜，却对着城头的汉军用力挥手。可当他的目光转向城外楚军营寨时，刚舒展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钟离眜不愧是项羽麾下“磐石之将”，三万残兵竟被他打理得滴水不漏：营外三道深壕错落排布，最外侧一道灌满了结冰的河水，冰层下隐约可见锋利的竹刺，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森冷的光；中间一道埋着绊马索，索上系着铜铃，稍有触动便叮当作响，夜里风吹过，铃声在旷野中传得极远；最内侧一道架着削尖的木栅栏，与了望塔相连，塔上的楚军斥候手持望远镜，镜片反射的光不时扫过城头，连城上士卒换岗的动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令人心惊的是，楚营中炊烟每日卯时、午时、酉时准时升起，不多不少刚好三万道，旌旗按“前军、中军、后军”整齐排列，连巡逻的士卒都踩着统一的步点，马蹄声“嘚嘚”，在冻土上踏出规整的印记，仿佛随时准备发起冲锋。“钟离眜不死，荥阳终难安啊！”刘邦摸着城垛上深可见骨的箭孔，指尖触到的木茬还带着寒气，转头对身旁的张良叹道，语气里满是忌惮。张良捻着胡须，目光落在楚营中军那面“钟”字大旗上，缓缓点头：“此将治军严谨，士卒用命，硬攻恐难奏效，需寻他法破之。”

　　为试探楚军虚实，刘邦在中军大帐召开军议。帐内刚点燃的牛油蜡烛噼啪作响，映着众将疲惫却依旧坚毅的脸。樊哙第一个拍着胸脯站起来，铠甲上未修补的箭孔还透着风，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到案上的地形图上，浸湿了“楚军大营”四个字：“汉王！末将愿率五千精兵，直捣钟离眜那厮的大营！保管把他的人头提来，给弟兄们下酒！”这位在鸿门宴上生吃猪腿的猛将，攥着开山斧的手青筋暴起，斧刃上的缺口还嵌着楚军的甲片，那是前几日守城时留下的战绩。刘邦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见无人反对，便准了他的请求，还特意拨了五百名善用强弓的楼烦射手相助：“樊哙，切记不可轻敌，若遇埋伏，即刻回撤！”樊哙高声应诺，转身便去点兵，帐外很快传来他洪亮的训话声。次日天刚蒙蒙亮，南门的吊桥“哐当”一声放下，震得桥身的积雪簌簌掉落。樊哙手持重达五十斤的开山斧，一马当先冲出城门，银色的铠甲在晨雾中闪着光，身后五千精兵排成楔形阵，如一把尖刀直插楚营。可刚过护城河，两侧土坡突然响起“咻咻”的箭声，密集得如同骤雨。楚军弓箭手早已藏在壕沟两侧的掩体后，箭簇涂着黑色的防锈漆，如黑潮般涌来，竟将天空遮得暗了几分。樊哙挥斧格挡，斧刃与箭簇碰撞，迸出点点火星，可箭雨太过密集，仍有三支箭穿透他的铠甲——一支擦着肋骨飞过，带起一片血花；一支射穿左臂，箭头从肉中穿出；还有一支钉在头盔上，震得他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后的士卒成片倒下，尸体很快堆成了小山，堵住了退路。樊哙望着前方楚军严整的盾墙，盾墙上涂着桐油，箭射上去只会滑落，知道再冲下去便是全军覆没，只得怒吼一声：“撤！”率残部狼狈退回。清点人数时，五千精兵折损近千，连他最器重的副将都中箭身亡，尸体被箭簇射得像筛子，樊哙抱着副将冰冷的尸体，蹲在城门口哭了许久，哭声震得周围的士卒都红了眼。

　　樊哙的败报刚传回中军帐，夏侯婴便捧着自己的披风闯了进来。那披风是刘邦当年在汉中亲赐的蜀锦所制，上面绣着流云纹样，如今却被箭射穿了七个窟窿，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最显眼的一处破洞在肩头，那是前日巡查时被流箭所伤。“汉王！樊哙轻敌中伏，末将愿率骑兵绕后，袭扰其粮囤！断了钟离眜的粮草，看他还能守多久！”夏侯婴是刘邦的同乡，当年在沛县时便为他驾车，骑术冠绝汉军，说起骑兵战术，眼中满是自信。他挑选的两千骑兵，都是从楼烦部落招募的勇士，每人配备两匹战马，手持马刀与短弓，能在奔驰中精准射箭，曾创下过“百骑破千军”的战绩。二更时分，骑兵队借着月光，从城西的芦苇荡悄悄渡河，马蹄裹着麻布，踩在冻土上几乎没有声响，只有芦苇被风吹动的“沙沙”声相伴。可当他们摸到楚军粮囤外时，才发现钟离眜早有防备：粮囤外围挖着五丈深的壕沟，沟壁光滑如镜，沟上搭着活动的木板，木板下系着绳索，显然是陷阱；三层重装步兵手持长戟，盾牌连在一起，如铜墙铁壁般围住粮囤，盾墙上还涂着桐油，箭射上去只会滑落，盾阵间隙里，弓箭手严阵以待，箭尖对着壕沟入口。夏侯婴暗叫不好，却已来不及撤退，只得下令骑兵冲锋。马刀砍在盾牌上，只留下一道白痕，反而被楚军的长戟挑翻数名骑士，战马嘶鸣着倒下，掉进壕沟里被竹刺穿透身体。夏侯婴亲自率军冲击缺口，手中的环首刀连斩两名楚将，却见楚军士卒如潮水般补上来，连受伤的士兵都抱着汉军的马腿不放，口中喊着“与粮囤共存亡”。眼看天色将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再拖下去便会被楚军主力包围，夏侯婴只得咬着牙下令撤退。归来时，两千骑兵折损四百余人，不少战马还被壕沟中的竹刺扎伤，一瘸一拐地嘶鸣，马鞍上的血迹冻成了暗红色的冰壳。

　　连续两败让汉军士气大跌，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刘邦在帐中来回踱步，脚下的蜀锦地毯被踩得皱巴巴的，终于忍不住拍碎了案几上的陶制酒樽，酒液溅到地图上，浸湿了“荥阳”二字：“樊哙鲁莽，夏侯婴轻敌，难道我汉军就没人能破钟离眜的营寨？”樊哙低着头，铠甲上的箭孔还没修补，左臂的绷带渗着血，听到斥责，肩膀又垮了几分；夏侯婴攥着断裂的马刀，刀刃上还嵌着楚军的甲片，脸上满是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张良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楚营防线，若有所思；陈平则站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刘邦赏赐的和田玉，玉质温润，却磨不去他眼中的精光。第三日清晨，刘邦亲自披挂上阵，身着当年咸阳宫所得的鎏金铠甲，铠甲上镶嵌着七颗夜明珠，虽在战乱中失了三颗，却依旧耀眼，手中握着赤霄剑，剑鞘上的龙纹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率万余大军正面强攻，要亲自会一会这位“磐石之将”。城门打开的瞬间，汉军士卒如潮水般涌出，盾牌组成的阵形如移动的城墙，攻城锤撞向楚军的鹿角拒马，发出“咔嚓”的断裂声，喊杀声震彻原野。双方在离楚军大营百米处展开厮杀：汉军的刀斧砍在楚军的铠甲上，“铛”的一声脆响；楚军的长戟刺穿汉军的胸膛，鲜血喷溅在冻土上，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渣；樊哙一斧劈开一名楚兵的头盔，脑浆溅到他脸上，他抹都不抹，继续挥斧砍杀，口中怒吼着“为弟兄们报仇”；夏侯婴的战马被射死，他徒步持剑，连杀三名楚兵，剑刃都卷了边，虎口震得发麻。汉军将士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度突破楚军第一道防线，前锋的旗帜都插上了楚军的了望塔，塔上的楚军斥候被斩杀，尸体从塔上坠落。可就在此时，楚营中突然响起震天的鼓声，钟离眜亲率两千精锐从营中冲出。这位“磐石之将”身披黑色重甲，甲叶上刻着细密的花纹，手持丈八长戟，戟尖闪着森冷的光，一戟便挑翻汉军前锋将领，那将领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挑飞数丈远。“退后者，斩！”钟离眜的怒吼声传遍战场，他见两名楚兵要逃，长戟一挥，二人便身首异处，头颅滚到汉军阵前，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楚军士卒见状，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原本稍显散乱的阵形瞬间规整，硬生生将汉军推回城下。刘邦的鎏金铠甲都被箭射穿两处，箭头擦着肋骨而过，若非亲兵拼死用盾牌挡住后续箭雨，险些被楚兵生擒。

　　三战皆败的消息传回汉营时，天色已黑，中军大帐内点着数十支牛油蜡烛，火焰被从帐缝钻入的寒风吹得剧烈摇晃，映得众将的影子在帐壁上忽大忽小。刘邦瘫坐在铺着蜀锦的木榻上，赤霄剑扔在脚边，剑鞘上的宝石都黯淡无光。他手中的酒樽被捏得咯咯作响，琥珀色的米酒晃出杯沿，浸湿了衣襟上的龙纹刺绣，却毫无饮酒的兴致。帐中悬挂的荥阳地形图，被他用手指戳得满是褶皱，图上用朱砂标出的楚军防线，密密麻麻如蛛网般将城池围困，他盯着“钟离眜大营”五个字，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案几：“项羽那匹夫远走梁地，只剩钟离眜三万残兵，我竟三战三败！这荥阳，难道要困死我刘邦不成？”帐下众将皆低头不语，樊哙攥着满是刀痕的盾牌，指节泛白，盾面上还沾着楚兵的血渍，干涸后变成了暗褐色；夏侯婴望着自己被箭射穿的披风，披风上的蜀锦已被血染红，原本绣着的流云纹样都成了暗红色，面露愧色；连一向沉稳的张良，也捻着胡须陷入沉思，指尖的胡须都被扯断了几根，落在案上的烛泪里。

　　帐帘突然被掀开，寒风裹挟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蜡烛火苗险些熄灭。陈平提着一身风尘走进来，他刚从城防最薄弱的西北角巡查回来，衣摆还沾着城头的积雪与冻土，靴底的铁刺在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脸上带着被寒风刮出的红痕。他见帐中气氛凝重，目光扫过众将的神色——樊哙的懊恼、夏侯婴的羞愧、张良的沉思，还有刘邦的焦躁，便知战况惨烈，径直走到案前躬身道：“汉王不必焦虑，此战之困，非兵力不足，实乃敌将善守且君臣同心之故。”刘邦抬眼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身子前倾道：“先生有何高见？”陈平继续说道：“钟离眜有‘磐石’之称，三万残兵在他手中，军纪严明，调度得当，堪比五万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与项羽君臣相得，士卒畏其威、服其德，坚信跟着他能打胜仗，才会拼死效力。若想破城，必先破此君臣同心之势。”刘邦精神一振，猛地站起身，赤霄剑都被带得翻倒在地，剑鞘撞在榻腿上发出“哐当”一声：“先生详细说来！若能破钟离眜，寡人封你为户牖侯，食邑三千户！”陈平微微一笑，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汉王可知项羽生性？刚愎如铁，多疑如狐。当年项伯夜访张良，私通汉军，他虽碍于叔侄情面未加罪，却也暗中削了项伯的兵权，将其麾下亲兵调往边疆；田荣仅因不肯出兵助楚，他便亲率大军踏平齐地，烧杀抢掠，鸡犬不留。钟离眜虽为其心腹，却始终未获封王——巨鹿之战，钟离眜率先登城，枪挑秦将苏角，战功不输英布，可英布封了九江王，坐拥千里之地，他却只得了个‘上将军’的虚职，食邑不足千户；荥阳之围，他死守四十余日，弹尽粮绝仍不肯退，项羽却从未亲赐酒食慰劳，甚至连一句嘉奖的文书都没有。此等芥蒂，便是我们可乘之机。”

　　刘邦闻言，眼中的焦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精光：“先生是说，用反间计？”陈平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摊在案上，帛书上画着楚营的布防图，用墨笔标着“斥候营”“粮囤”“主将帐”“亲兵营”等字样，甚至连各营将领的姓名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这是汉军细作潜伏数月才绘制的机密地图。他指着“斥候营”的位置道：“项王远在梁地，与荥阳消息不通，全靠斥候传递讯息。这些斥候负责传递消息，最是知晓军中虚实，且大多家境贫寒，贪利忘义。我们可派人潜入楚营，用重金收买他们，让他们在营中散布流言，就说‘钟离眜与龙且、周兰等将，不满项王不封王裂土，已暗中与汉王联络，约定灭项之后，共分楚地，汉王许钟离眜淮南王，龙且淮北王，周兰江东王’。项王本就多疑，听闻此语，必生猜忌。”刘邦盯着帛书上的“斥候营”三个字，手指反复摩挲，突然拍案道：“好！寡人即刻拨给先生四万斤黄金，装在二十辆粮车里，任先生调度，不问出入！哪怕将黄金全扔在楚营，只要能离间他们君臣，也值！”四万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堆在帐中足以填满半间屋子，樊哙忍不住开口道：“汉王，四万斤黄金，可养十万大军三月啊！就这么给出去，是不是太冒险了？”刘邦瞪了他一眼，语气坚定：“若破不了荥阳，十万大军也守不住！黄金没了可再铸，性命没了，天下没了，便什么都没了！”陈平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知道，这四万斤黄金，将成为刺破楚军防线的最锋利的剑，比十万大军还要管用。

　　三日后，十辆伪装成运送冬衣的粮车，在晨光中缓缓驶向楚军大营。驾车的都是汉军细作，身着楚兵服饰，脸上抹着泥污，腰间藏着沉甸甸的金饼——每块金饼重一斤，刻着“楚”字印记，是从楚军俘虏身上缴获的，足以以假乱真。粮车刚到营门，负责查验的楚兵校尉便皱起眉头，伸手拿起一件冬衣，粗麻布的质地粗糙不堪，还带着一股霉味，显然是劣质品。“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送来军营？”校尉呵斥道，手中的鞭子就要挥下去。细作头目连忙上前，趁着躬身行礼的间隙，将一块金饼塞进校尉手中。金饼的重量让校尉的手猛地一顿，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黄金，阳光照在金饼上，泛着耀眼的光，瞬间便明白了其中门道。细作头目压低声音道：“校尉息怒，这是钟离眜将军托我们送来的‘冬衣’，实则是给弟兄们的‘添暖钱’。将军说了，待大事成后，还有重赏，这只是定金。”校尉掂了掂金饼，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又瞥了一眼粮车底部露出的黄金一角，当即眉开眼笑，挥着鞭子放行：“既是钟离眜将军的安排，那便进去吧！快去快回，别让旁人看见！”

　　细作们推着粮车，直奔斥候营而去。斥候营位于楚营东侧，靠近壕沟，平日里鲜有人来，正是散布流言的绝佳地点。他们找到斥候队长周信——此人是钟离眜的同乡，早年曾受过钟离眜的提拔，却因去年贪墨军饷被钟离眜罚过二十军棍，还被削去了半个月的俸禄，心中本就有怨，见了黄金，眼睛都直了。细作头目将十斤黄金摆在他面前，黄金在烛火下泛着耀眼的光，映得周信的脸都成了金色。“这是汉王赏赐的，”细作压低声音，刻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钟离眜将军已与汉王定下盟约，他日破项，将军不仅能免掉贪墨之罪，还能封个万户侯，比在项王麾下当这小队长强百倍。这些黄金，只是定金。”周信望着黄金，又看了看帐外巡逻的士卒，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咬了咬牙：“好！我信你们一次！但你们得保证，他日事成，必兑现承诺！”细作头目拍着胸脯保证，周信便不再犹豫，当晚便开始行动。伙夫们在灶房烧火时，故意提高声音议论：“听说了吗？钟离眜将军要反了！汉王许了他淮南之地，比项王给的多十倍，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巡逻的士卒在城墙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怪不得咱们连日不攻城，原来是将军在等汉王的援军！前日我还看见将军的亲信深夜出城，往荥阳方向去了，马背上还驮着个大箱子，说不定是通敌的信物！”甚至有士兵故意在钟离眜的营帐外吵架，一人骂道：“你敢不听将军的话？小心将军投了汉王，封个大官，到时候把你这不听话的斩了！”这些话如蒲公英的种子，借着风势在楚营中迅速传播，不到三日，几乎人人皆知“钟离眜要反”，连负责喂马的马夫都在私下议论，看向钟离眜营帐的眼神满是异样。

　　钟离眜是在巡查粮囤时，从一名小兵的窃窃私语中得知流言的。那小兵正和同伴说“将军要投汉，咱们以后怎么办”，见钟离眜走来，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话都说不完整，身子抖得像筛糠。钟离眜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当即快步返回中军帐。刚坐下，亲兵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将军，营中都在传您要投汉，连伙房的老卒都在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您收了汉王的黄金！”钟离眜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腰间长戟，将案上的军报劈得粉碎，竹简碎片飞溅，扎在帐壁上：“一派胡言！我随项王征战十余年，巨鹿之战率部破阵，枪挑秦将苏角；荥阳之围死守四十余日，弹尽粮绝仍不肯退，岂能背主求荣！”副将陈武急忙上前劝阻，双手死死抓住长戟的杆身，劝道：“将军息怒！此时暴怒无用，流言蜚语最是伤人，若传到项王耳中，恐生祸端。项王本就多疑，您需亲自写封血书，派人快马送往梁地，向项王陈明心迹，才能洗清冤屈！”钟离眜长叹一声，他知道陈武所言有理，如今除了血书，再无他法自证清白。他当即咬破手指，鲜血滴在洁白的帛书上，忍着剧痛写下“臣钟离眜，对项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若有二心，天诛地灭，死无全尸”二十个大字，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每一笔都浸着他的忠诚与悲愤。他派自己最信任的亲卫——跟随自己二十余年的老仆钟忠，快马送往梁地，反复叮嘱：“务必亲手将血书交给项王，告诉他，我钟离眜绝无反心！”钟忠含泪领命，翻身上马，朝着梁地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在旷野中渐行渐远。

　　可此时的项羽，正在梁地与彭越周旋得焦头烂额。彭越的游击战术如附骨之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楚军攻至巨野泽，彭越便退入芦苇荡，泽中河道纵横，暗礁密布，楚军重甲步兵寸步难行，只能在岸边徒劳地咆哮；楚军刚撤军，彭越又率军袭扰粮道，昨日刚烧了楚军的三千石粮草，今日又夺了两座粮仓，还在粮仓墙壁上写下“项王疲矣，何不早降”的挑衅话语。项羽刚攻破一座空无一人的城池，正对着彭越留下的木牌怒火中烧，一脚踹翻了行军锅，滚烫的米粥溅了一地，烫得亲兵们纷纷后退。就在此时，钟忠捧着钟离眜的血书赶到，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大……大王，钟离眜将军派臣送来血书，证明自己绝无反心！”项羽斜睨了他一眼，接过帛书，草草扫了几眼，便扔在满是米粥的地上，用靴底狠狠碾踩，鲜血与米粥混在一起，污浊不堪，原本鲜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哼，血书？”项羽的语气满是不屑，“当年田荣反楚前，也写过血书表忠心，结果呢？转头就率军攻我彭城！此等血书，不过是欲盖弥彰，骗得了旁人，骗不了寡人！”恰在此时，一名从荥阳赶来的亲兵凑上前，此人是项羽的远房堂弟项悍，因在荥阳作战时违反军纪，被钟离眜罚过禁闭，还被杖责三十，心中早有怨恨。他见项羽怒气正盛，连忙压低声音道：“大王，臣在荥阳营中亲眼所见，钟离眜近日与汉营往来频繁，三日前深夜，还派亲信带着一箱沉甸甸的东西出城，直奔荥阳方向，臣猜，定是汉王赏赐的黄金，是通敌的信物！”

　　这句话如火星点燃了炸药桶，项羽猛地拔出腰间的霸王枪，枪尖挑翻了案几，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竹简上的军报被刺穿，挂在枪尖上摇晃。“寡人待钟离眜不薄！巨鹿之战后，寡人赐他千金，封他为上将军，连自己的亲卫都拨了两千给他，让他统领前锋营！他竟真敢背叛寡人！”项羽的怒吼声震得营帐簌簌发抖，帐外的战马都被惊得嘶鸣起来，前蹄刨着地面，不安地躁动。范增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进来，捡起地上被碾踩的血书，苍老的手指抚过干涸的血渍，血书的质地粗糙，却能感受到写字人当时的悲愤与急切。他劝道：“大王三思！钟离眜追随您多年，巨鹿之战率先登城，枪挑秦将苏角；荥阳之围，他率三万残兵挡住汉军十万大军四十余日，忠心可鉴！此必是陈平的反间计，故意散布流言，挑拨君臣关系，大王不可中计啊！若失去钟离眜，荥阳防线必破，到时候后悔莫及！”项羽却已被怒火冲昏头脑，挥着霸王枪指着帐门，枪尖的寒光映在范增脸上：“亚父不必多言！寡人征战多年，阅人无数，岂会看不出反迹！若不是他通敌，为何彭越刚袭扰粮道，他就按兵不动，不率军支援？分明是想等寡人兵败，再投靠刘邦！”当即喝令亲兵：“传我将令！剥夺钟离眜兵权，调往后方押运粮草，前线军务由项悍统领！若他敢抗命，就地斩杀！”范增望着项羽暴怒的背影，长叹一声，拐杖重重戳在地上，震起少许尘土，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道命令，怕是要断送荥阳的防线，甚至断送整个楚国的前程！

　　消息传到荥阳楚营时，钟离眜正在巡查城防，亲手为士卒调整头盔的系带。当亲兵捧着项羽的军令赶来时，他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接过竹简的手指微微颤抖。泛黄的竹简上，“剥夺兵权，调往后方押运粮草”十二个字如尖刀般刺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他的心上。他双手颤抖，竹简从手中滑落，滚到城垛边，被寒风卷着翻了几圈。寒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甲胄上密密麻麻的刀痕箭孔——那是巨鹿之战时留下的，是荥阳守卫战时留下的，是他十余年征战的勋章，是他对楚国忠心的见证。“我随大王征战十余年，出生入死，大小战役百余场，身上伤口三十余处，从一个普通士卒做到上将军，竟换不来一句信任！”钟离眜望着帐外飘扬的“项”字大旗，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忠诚与愚蠢，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砸在冰冷的城砖上，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珠。副将陈武等人围上来，纷纷劝道：“将军，项王如此猜忌，您何必再为他卖命！汉王久慕将军威名，多次派人传话，说若您归附，必以诸侯之礼相待，封王赐地！不如投奔汉王，他日必能大展宏图！”钟离眜缓缓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长戟，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虽被大王猜忌，却不能背主求荣！我是楚将，生是楚国人，死是楚国鬼！楚将的骨气，不能丢！”

　　当日午后，钟离眜换上一身普通的士兵铠甲，卸下了象征上将军身份的虎头头盔，只带着自己的十余名亲卫，默默离开了荥阳前线。他走时，没有仪仗，没有送行，甚至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是在经过楚营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那面“钟”字大旗，眼中满是不舍与悲凉。几名相熟的将领站在营门旁的阴影里，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偷偷抹着眼泪，却不敢上前相送——项悍早已派人监视各营，谁敢与钟离眜亲近，便以“通敌”论处。项悍接管兵权后，第一件事便是更改布防，他自认为精通兵法，将钟离眜精心布置的三道防线，改成了一道密集的步兵阵，还撤掉了了望塔的斥候，理由是“节省兵力，集中防守”。楚军士卒见主将被换，心中都凉了半截：“钟离将军在时，咱们虽苦，却有章法，知道怎么打胜仗；如今换了项悍，连防线都改得乱七八糟，怕是要完了。”不少士卒开始消极怠战，巡逻时敷衍了事，连箭囊里的箭都懒得装满，有的甚至偷偷藏起干粮，准备一旦战况不利就逃跑。失去钟离眜指挥的楚军，防线虽仍在，却如失去了灵魂的巨人，表面看似坚固，实则早已不堪一击，每一处缝隙都藏着溃败的隐患，暗中为刘邦后续的突围，埋下了最关键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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