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歪理邪说的“识字班”

　　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只是新兵营生活的一面。另一面，则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

　　每周三的晚上，是固定的“政治学习夜”。指导员会把所有新兵召集到连队俱乐部，学习报纸社论，传达上级文件，偶尔还会放映一场革命题材的“露天电影”。

　　对于大部分新兵来说，这俩小时简直比十公里越野还难熬。指导员在台上念得口干舌燥，下面的新兵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眼皮打架，要不是有班长们像狼一样在后面巡视，估计一半人都能当场睡过去。

　　王二狗就是重灾区。他一听那些“主义”、“思想”、“路线”之类的词儿，脑袋就变成了浆糊，比让他去算工分还头疼。每次政治学习，他正好都坐在方俊前边，跟方俊约好，只要他开始点头，方俊就得负责在他屁股后面踹他一脚。

　　这天晚上，学习的内容是关于“当前海峡对岸形势”的分析报告。指导员讲得慷慨激昂，痛斥对岸反动派的狼子野心，号召大家提高警惕，时刻准备着解放宝岛台湾。

　　讲完之后，指导员为了检验学习效果，开始随机提问。

　　“下面，我点个名。新兵三连二排五班，王二狗同志！”

　　“到！”王二狗正迷迷糊糊地跟周公下棋呢，被方俊狠狠一脚踹醒，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王二狗同志，请你谈一谈，通过今晚的学习，你对盘踞在台湾的蒋匪帮，有什么新的认识？”指导员和颜悦色地问。

　　全连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都聚焦在了王二狗身上。

　　王二狗傻眼了。他刚才光顾着做梦娶媳妇了，指导员讲了啥，他一句没听进去。他张着嘴，憋了半天，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报告指导员！俺……俺觉得……”他支支吾吾，眼珠子乱转，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批斗地主时学来的词儿，扯着嗓子就吼了出来，“俺觉得，蒋匪帮……他们……他们不是个好东西！他们……他们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跳不了几天了，他们是阴沟里的癞蛤蟆……他们不给人民群众浇水，还偷咱们的胜利果实大西瓜！”

　　“哄——”

　　他这番“发言”，直接把全连给点炸了。新兵们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连队干部们也是哭笑不得，想板着脸，嘴角却忍不住地抽搐。

　　赵铁军黑着一张脸，站在队伍后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已经预见到，今天晚上回去，五班的“加餐”是少不了了。

　　指导员的脸也一阵红一阵白，很是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正想把这个话题岔过去，给王二狗一个台阶下。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报告指导员！”方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哦？方俊同志，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指导员像是看到了救星。

　　“报告指导员，我认为，王二狗同志的发言，虽然语言朴素，但话糙理不糙，深刻地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与人民为敌的反动本质！”

　　方俊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书卷气和逻辑性，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队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二狗同志说的‘不给人民群众浇水’，这其实是一个生动的比喻。水，是生命之源。他这句话，形象地说明了，反动派的统治，无法给人民带来生机和希望，反而让宝岛台湾的广大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像我们西河大队旱季里等待灌溉的庄稼一样，充满了对甘霖的渴望！”

　　“至于他说的‘偷西瓜’，”方俊顿了顿，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这更是一个充满阶级仇恨的控诉！西瓜，是人民群众辛勤劳动的果实。偷窃果实，就等于窃取了人民的劳动成果！这不正是蒋匪帮盘踞台湾，压榨和剥削台湾人民的真实写照吗？”

　　一番话说下来，行云流水，有理有据。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方俊这番“神级解读”给震住了。一个粗俗不堪的笑话，硬是被他拔高到了“阶级斗争”和“路线分析”的高度，而且听起来……好像还真他娘的有几分道理！

　　王二狗自己都听傻了。他愣愣地看着方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寻思着，俺……俺刚才真是这么想的吗？

　　指导员最先反应过来，他用力地鼓起了掌：“说得好！方俊同志理解得很深刻嘛！从现象看到了本质！大家要向方俊同志学习，不仅要听，还要思考！王二狗同志也要继续努力，以后多向方俊同志请教文化嘛！”

　　一场眼看就要演砸的政治学习，就这么被方俊硬生生地给圆了回来。

　　回去的路上，赵铁军走在队伍旁边，破天荒地没有骂人。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瞥了一眼走在队伍里的方俊。

　　那天晚上，五班没有“加餐”。

　　熄灯后，王二狗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凑到方俊床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无限的崇拜和感激。

　　“方俊……不，俊哥！你真是俺亲哥！今天你要是不出手，俺这脸可就丢到太平洋去了。你那张嘴，咋那么能说呢？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

　　“少贫嘴，”方俊在黑暗中笑了笑，“以后学习的时候，认真点听，别总想着娶媳妇。”

　　“嘿嘿……”王二狗憨笑起来，“俊哥，以后，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俺王二狗第一个跟他拼命！”

　　这句话，他说得无比认真。

　　方俊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暖流。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同乡之情，变成了一种可以相互托付后背的信任。

　　周末，是新兵连难得的休息日。没有训练，没有学习，大家可以洗洗衣服，写写家信。

　　下午，赵铁军把五班的人都叫到了宿舍。他的表情，不再是训练场上那副“阎王脸”，反而带着点不自在。他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里面装满了苹果和橘子。

　　“都过来，分了。”他言简意赅地说。

　　新兵们都愣住了，不敢上前。

　　“看啥？怕我下毒啊？”赵铁军眼睛一瞪，“这是我家里寄来的，大伙儿都辛苦了，尝尝鲜。”

　　这一下，大家才反应过来，欢呼着围了上去。

　　赵铁军把最大的一个苹果，塞到了方俊手里，又把最大的一瓣橘子，塞进了王二狗嘴里。

　　他看着方俊，有些生硬地说：“你小子，脑子是好使，但别总跟老子耍花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得多练。手磨破了，就找卫生员要点红药水，别硬撑着。”

　　他又转向王二狗：“你小子，就是个棒槌！光有蛮力，不动脑子！以后多跟方俊学学文化，别再出去给老子丢人现眼！”

　　话虽然说得硬邦邦的，但那份关切，却是不加掩饰的。

　　方俊和王二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感动。

　　原来，训练场上那个不近人情的“赵阎王”，脱下那身伪装后，还是一个关心着自己手下兵的、普普通通的大哥。

　　那一刻，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每个人的笑脸上，也洒在那些红彤彤的苹果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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