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刮骨疗毒

　　还有的试图装疯卖傻，或者咬紧牙关硬撑，但在诏狱里经验丰富的行刑手面前，这些把戏显得可笑而徒劳。

　　他们总有办法撬开最硬的嘴。

　　诏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效运转的榨油机。

　　而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官僚勋贵，就是被扔进机器里的油料。

　　他们的尊严，骄傲，秘密和财富，被冰冷的刑具和更冰冷的程序，一点点地挤压，榨取出来。

　　化为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和供词，记录在案，然后被迅速送往皇宫，同时，对应的财物被起出，运往内承运库。

　　骆养性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来的逐渐麻木，甚至到最后，心中竟也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看着这些平日在朝堂上道貌岸然，指责他这个武夫粗鄙，动不动就以死相逼的官员们。

　　在绝对的力量和痛苦面前，露出如此不堪入目的丑态，一种莫名的宣泄感油然而生。

　　但他心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所为，已经彻底断绝了所有后路。

　　同时，他也更加警惕王之心和卢光祖。

　　东厂和西厂在这场大拷饷中展现出的残酷手段，让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不知过了多久，刑房里的惨叫声渐渐稀疏下来。

　　不是审完了，而是很多犯人已经经不住酷刑，昏死过去，或者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发不出声音。

　　王之心似乎也有些疲惫了，他揉了揉眉心，看着书记官面前那厚厚一摞供词和清单，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骆大人，瞧瞧，”他指着那些成果，

　　“这才是真正的追赃助饷啊。比咱们那位闯王拷掠助饷可文明多了，至少还没弄死几个，对吧？”

　　骆养性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文明？这地狱般的场景，何来文明可言？

　　王之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

　　“行了，今儿就先到这。让兄弟们换班，给这些老爷们上点金疮药，别真死了，皇爷还要问话呢。咱们也该进宫，给皇爷报喜去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竟然又有些暗了。

　　他们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诏狱里，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骆养性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点了点头。

　　乾清宫内，回报的频率更快了。

　　又两个时辰过去。

　　坊图上的名字几乎都被朱笔划过。

　　一名书记官颤抖着双手，将初步汇总的账册呈上。

　　王承恩接过，看了一眼，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才念道：

　　“陛下，初步清点，目前已抄没现银三千两百余万两，黄金约二十万两，其余珠宝古玩，田契房契，商铺票据……尚未计值……”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之前预估的两千万两，而这还只是现银和黄金！

　　朱由检缓缓坐回龙椅，身体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又被一种极致的愤怒和悲凉填满。

　　他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苍凉，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好一个清风两袖，好一个读书种子，好一个与士大夫治天下！”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一拍御案，

　　“天下就是被这些蠹虫啃空的！”

　　“陛下息怒，”所有人慌忙跪下。

　　“他们不死，谁死？”

　　他喘着粗气，目光再次落在那本账册上。

　　三千两百万两现银，足够他重整一支强大的新军，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可是，还不够！

　　“倪元璐，张之极，范景文……”他喃喃自语。

　　这是他特意吩咐留下的少数几个人。倪元璐或许还能用。

　　“王之心，骆养性那边怎么样了？”朱由检忽然问道。

　　王之心忙道：“回皇爷，骆指挥使，还在魏藻德府邸督办清点，甚是卖力。”

　　他语气有些微妙。

　　朱由检冷哼一声。

　　他知道骆养性首鼠两端，但此刻，还需要用这把刀。

　　“告诉他，朕看着呢。让他把差事办漂亮了。”

　　“是！”

　　天色渐渐泛白，血腥的一夜即将过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北京的杀戮和清洗，将以这些文官的鲜血和财富作为燃料，燃烧得更加猛烈。

　　朱由检走到殿门口，望着东方那抹微弱的曙光。

　　寒风刺骨。

　　他拢了拢身上的龙袍，感觉到的不是温暖，而是沉甸甸的，沾满了血和火的重量。

　　“继续抄。”

　　抄家的狂潮席卷了整个京城的上层。

　　从公侯府邸到尚书宅院，从皇亲国戚到阁老大臣。

　　一座座朱门被轰开，一个个昔日的体面人被枷锁拖走。

　　哭嚎声，咒骂声，哀求声，兵甲的铿锵声，砸墙撬地的闷响构成了北京城长达数日的主旋律。

　　街道上，装满箱笼，贴着封条的大车排成了长龙。

　　在武装到牙齿的乞活军士兵押送下，源源不断地驶向皇城西苑临时划出的巨大库区。

　　白银，白银，还是白银！

　　官锭，私铸的银冬瓜，融化的银饼精美的银器各种形态的白银被挖掘出来，

　　堆积成一座座反射着冰冷光芒的小山。

　　黄金，铜钱，珠宝，古玩，字画，绸缎，粮食各种财富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官库。

　　负责清点记录的户部小吏们，手指磨出了血泡，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

　　看着那不断向上翻滚，最终定格在四千万两以上的恐怖数字，一个个脸色煞白，手脚冰凉。

　　这哪里是抄家？

　　这分明是挖出了大明王朝肌体里一个巨大无比的流着脓血的毒瘤，

　　当最后一份加盖着血指印的抄家清单，由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亲手呈递到乾清宫的御案上时。

　　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压垮了紫檀木的桌面，也压得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北京城都喘不过气。

　　崇祯皇帝朱由检，没有立刻去翻看那些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数字。

　　他的目光，越过骆养性疲惫却闪烁着亢奋血丝的眼睛，望向殿外。

　　那里，有着堆积如山的白银和各种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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