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瞻谋北防

　　凛冬的寒风卷着哀牢山的雪屑，扑打在永昌郡北部边陲重镇——博南城（今云南永平）斑驳的城墙之上。卫将军诸葛瞻轻车简从，顶风冒雪，历时数日终于抵达了这座距离姜维大将军驻守的鹰愁涧前线仅两百余里的要塞。此处已成为南中政权抵御魏国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进攻的最重要支点，也是诸葛瞻实施其“全力援北，固守待变”战略的前沿指挥中枢。

　　博南城守将、牙门将赵虔早已得报，率城中属官及守军将领迎于城外。见到风尘仆仆的诸葛瞻，赵虔等人脸上既有见到主心骨的振奋，亦难掩对北面压境重兵的深深忧虑。城池虽经加固，但守军不过两千，多为郡国兵，与即将到来的魏军相比，实力悬殊。

　　“末将赵虔，恭迎卫将军！”赵虔甲胄在身，抱拳行礼，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凝重。

　　诸葛瞻翻身下马，扶起赵虔，目光扫过众人疲惫而紧张的面容，沉声道：“诸位辛苦。军情紧急，不必拘礼，即刻入城，详议防务！”

　　博南城守府内，炭火驱散了寒意，但气氛却比室外更加冰冷。巨大的永昌北部山川地势图铺在案上，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态势。赵虔及几位参军、哨探统领详细禀报了当前情况：

　　“禀卫将军，据最新斥候回报，魏将诸葛绪所率前锋约八千人马，已出陈仓道，抵达武都郡南境，其主力仍在集结，预计半月内可抵阴平桥头。其军容整肃，辎重车辆连绵不绝，确为劲敌。”

　　“鹰愁涧方向，姜大将军已收缩外围防线，集中兵力扼守几处最关键隘口。大将军遣使密报，涧内存粮箭矢尚可支撑两月，然若魏军不计伤亡持续猛攻，恐难久持。大将军恳请后方加速输送弩箭与伤药。”

　　“博南至鹰愁涧之间，山道险峻，虽有数条小径可通，但大多崎岖难行，运输极为困难。且近日风雪加剧，部分山路已封。”

　　“永昌北部各关隘，如澜沧水渡口、霁虹栈道等处，守军均已加强戒备，然兵力薄弱，恐难挡魏军主力一击。”

　　情况比预想的更为严峻。魏军势大，进军虽缓但势不可挡；前线压力巨大，补给线脆弱；第二道防线博南一线兵力不足。众人目光齐聚于凝视图表的诸葛瞻身上，等待他做出决断。

　　诸葛瞻沉默良久，手指沿着地图上从阴平到鹰愁涧，再到博南，最后指向不韦的蜿蜒路线缓缓移动。他并非单纯的武将，其思维兼具战略宏观与战术缜密。忽然，他抬头看向赵虔，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赵将军，博南城及周边村寨，存粮几何？可征调民夫多少？山中可用于制作擂木、铁蒺藜的木材、铁料可足？”

　　赵虔一愣，随即答道：“回将军，城中原有储粮加之近日永昌、楪榆运抵部分，约可支全城军民三月之用。附近山民熟知路径，可征调精壮民夫千余人。山中硬木甚多，城内铁匠铺可日夜赶制守城器械。”

　　诸葛瞻眼中闪过一丝锐芒，重重一掌拍在地图上的博南城位置，决然道：“好！传令！”

　　众人精神一振，屏息聆听。

　　“魏军势大，若一味增兵鹰愁涧与之硬拼，正中诸葛绪下怀，其必凭借优势兵力，将我耗竭于涧口！吾意已决，变更方略，不再以全部精力投入鹰愁涧争夺，转而构建‘纵深梯次防御’，将博南一线，打造成消耗、迟滞魏军的第二战场，乃至最终决战之地！”

　　他环视众人，详细阐述其“北防三策”：

　　“其一， ‘涧壁坚守，弹性防御’ 。传令大将军，鹰愁涧防御，不必死守每一寸土地。可择三五处真正的一线天险，如‘断魂崖’、‘鹰喙口’，投入精锐，深沟高垒，配以强弓硬弩，死守不退。其余次要隘口，可设置疑兵、陷阱，节节抵抗，予敌杀伤后，主动后撤，拉长敌军补给线，将其主力拖入群山之中。补给仍尽力输送，但重点转为箭矢、火油、伤药等消耗品，而非增兵。我们要让诸葛绪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却如拳头打棉花，难以着力！”

　　“其二， ‘博南铁壁，梯次设防’ 。” 诸葛瞻手指点向博南城及周边山川，“博南城本身险要，然不足以独抗大军。需将防御向前延伸。赵虔听令！”

　　“末将在！”

　　“命你立即率本部，并征调民夫，不在博南城外固守，而要前出至城北三十里处的‘盘蛇谷’！此谷两侧山高林密，谷道狭窄，乃天然伏击场。立即于谷口险要处修筑壁垒，多备滚木擂石，并于两侧山林预设伏兵。魏军若来，先于此地予其当头棒喝！即便壁垒被破，亦可退守第二道防线——城西五里的‘落雁坡’。如此层层设防，步步阻击，最大限度消耗敌军有生力量，挫其锐气！”

　　“其三， ‘坚壁清野，扰敌后方’ 。” 诸葛瞻目光冷峻，“传令博南以北各寨垒，若魏军势大难挡，可弃守，但撤离前务必焚毁无法带走的粮草，填塞水井，让魏军无所补给。同时选派军中矫健敢死之士，会同熟悉山路的本地猎户，组成数十支游击小队，不拘建制，潜入魏军后方，专司袭扰其粮道、截杀其斥候、焚毁其辎重。要让诸葛绪大军寝食难安，如芒在背！”

　　此三策一出，满座皆惊。这完全改变了以往固守要点的传统思路，转而采取一种更主动、更灵活、也更残酷的纵深消耗战术。尤其将防御重心部分后移至博南，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将鹰愁涧前线置于更危险的境地，需要极大的魄力和对姜维的绝对信任。

　　赵虔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钦佩与决然：“末将明白！卫将军此策，乃将地利用至极致！盘蛇谷、落雁坡，确是险地！末将即刻去办，必让魏军在抵达博南城下前，已损兵折将，疲惫不堪！”

　　一位老成参军迟疑道：“将军，如此……是否太过行险？若鹰愁涧有失……”

　　诸葛瞻断然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智者存！诸葛绪求稳，我便偏不给他稳扎稳打的机会！我要让这永昌北部的群山，变成吞噬魏军的泥潭！鹰愁涧是锋利的刀刃，博南则是坚实的刀背！唯有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计议已定，博南城这台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赵虔亲自率军民奔赴盘蛇谷，日夜赶工，构筑工事。城内铁匠铺炉火彻夜不熄，赶制箭簇枪头。民夫队伍冒着风雪，向鹰愁涧运送物资。一队队精悍的士卒与猎户混合的游击小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北面的山林之中。

　　诸葛瞻则坐镇博南，昼夜不息。他亲自巡视城防，检查武备，安抚军心民心。同时，不断通过快马与不韦城的北地王刘谌、楪榆的霍弋保持联络，协调三郡资源，确保后勤无忧。他还亲自召见当地有威望的耆老、夷人头领，陈说利害，争取他们的支持，利用其熟悉地形的优势，为游击作战提供帮助。

　　夜深人静时，他常独自立于城头，眺望北方漆黑的群山。那里有他父亲诸葛亮曾呕心沥血想要克复的故土，有正在血战的同袍，也有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暴风骤雨。寒风拂过他日渐清瘦却更显刚毅的面庞，他的目光比这冬夜更加深邃寒冷。

　　“父亲，”他心中默念，“您未竟之志，瞻必竭尽全力。纵使前路刀山火海，亦要为我大汉，在这南疆之地，杀出一条生路！”

　　博南城内外，备战如火如荼。诸葛瞻的“纵深防御”之谋，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永昌北部险峻的山川间悄然张开，静待着魏军主力的到来。北疆的命运，南中的存亡，即将在这片土地上，展开最残酷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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