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抵不过情

　　暮春的晚风带着海棠花的甜香，卷着细碎的雨丝，敲打着凝香院的窗棂。沈清辞临窗而坐，指尖捻着一枚刚绣好的络子，青碧色的丝线缠绕出繁复的云纹，末端垂着的银铃却迟迟未缀上——方才丫鬟来报，靖王萧煜在府门外候着，说是有要事相商。

　　她搁下针线，起身时裙摆扫过案几，将那盏刚沏好的雨前茶晃出些许涟漪。铜镜里映出少女清艳的眉眼，褪去了初入侯府时的怯懦，眼底只剩沉静的锋芒，可提及萧煜二字，那锋芒里终究掺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姑娘，靖王殿下还在偏门等着，说是不愿声张。”丫鬟春桃轻声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担忧。如今沈清辞在侯府虽已站稳脚跟，可嫡姐沈梦瑶对靖王的心思全府皆知，这般私会，若是被有心人撞见，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沈清辞颔首，取过一件素色披风裹住肩头，声音淡得像窗外的雨雾：“知道了，带我过去。”她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只是萧煜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此番冒雨前来，定是出了要紧事。

　　穿过后院的月洞门，雨丝愈发细密，打在披风上晕开点点湿痕。远远便瞧见那抹玄色身影立在老槐树下，墨发被风吹得微扬，腰间的玉带钩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正是萧煜。他似是早已察觉她的到来，转过身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着化不开的沉郁，竟比这暮春雨夜还要寒凉几分。

　　“殿下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沈清辞率先开口，刻意维持着疏离的礼数。自上次联手揭穿姨娘王氏的构陷后，她与萧煜的关系便微妙起来，他的情意昭然若揭，她却始终不敢深究，只当是盟友间的信任。

　　萧煜上前一步，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可知，你父亲已上书陛下，欲将你指婚给礼部尚书的公子？”

　　沈清辞心头一震，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披风的系带。礼部尚书是嫡母的表亲，这门婚事分明是嫡母与父亲联手布下的局，无非是想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强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抬眼看向萧煜，语气平静：“此事我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父亲动作这般快。”

　　“略有耳闻？”萧煜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的沉郁化作翻涌的怒意，竟带着几分委屈，“沈清辞，在你眼里，你的婚事就这般无足轻重？任凭他们摆布，你也不愿向我求助？”

　　雨势渐大，噼啪地打在树叶上，掩盖了周遭的声响。沈清辞被他问得一怔，望着他眼底从未有过的炽热与焦灼，心跳竟莫名失序。她不是不愿求助，只是她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更怕这份求助会变成牵绊，将两人都拖入更深的泥沼。

　　“殿下，此事是我侯府家事，怎好劳烦您费心。”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冷淡。

　　萧煜却上前一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微凉的衣料传来，烫得她几乎要挣脱。“家事？”他低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自嘲，“在你心中，我便只是个外人，是个可以利用的盟友？沈清辞，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对你……”

　　余下的话被他咽回腹中，只化作沉沉的叹息。他知道她的顾虑，知道她在这侯府步步为营的艰辛，更知道她对感情的防备。可他终究抵不过心底翻涌的情意，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困境，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沈清辞的手腕被他攥得发紧，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雨水的清冽，竟让她有些恍惚。她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情，让她一向坚硬的心防，竟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殿下，放手吧，这样于你我都好。”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煜却攥得更紧，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不好。沈清辞，我萧煜想要的人，想要做的事，从未有过半途而废的道理。这门婚事，我绝不会让它成。”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是我需要你信我，哪怕只有一次。”

　　雨丝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滑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竟添了几分脆弱。沈清辞望着他，脑海里闪过过往的种种——他在她被嫡姐陷害时挺身而出，在她揭露侯府秘辛时默默相助，在她孤立无援时始终站在她身后。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情意，此刻在这雨夜里，尽数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终究是抵不过的。抵不过他一次次的守护，抵不过他眼底的深情，更抵不过自己心底悄然滋生的悸动。

　　良久，沈清辞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好，我信你。”

　　雨夜里，老槐树下的身影静静相对，雨水织成的帘幕将两人包裹其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萧煜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柔软温度，紧绷的下颌缓缓松弛，眼底的沉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暖意，连带着这寒凉的雨夜，都染上了几分缱绻的温柔。

　　“待我几日，”他低哑着嗓音，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我定会向陛下请旨，废了这门荒唐的婚事。”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心底某处柔软的角落，似有藤蔓悄然蔓延，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知道，从她说出“我信你”三个字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那些刻意维持的疏离与防备，终究在他滚烫的情意里，溃不成军。

　　春桃远远立在月洞门后，见两人这般光景，悄悄退了回去，将这方天地留给了雨中的两人。雨丝依旧细密，海棠花香愈发浓郁，凝香院外的老槐树下，一场关于守护与情意的承诺，在暮春的雨夜里，悄然生根发芽。

　　萧煜松开扣着她手腕的手，转而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掌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传递着，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夜里寒凉，你快回去吧，别淋了雨受了寒。”他的声音温柔了许多，眼底的锋芒尽数敛去，只剩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沈清辞颔首，抽回手时指尖竟带着一丝不舍的暖意，她拢了拢披风，轻声道：“殿下也早些回去，雨势渐大了。”

　　“好。”萧煜应着，却依旧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进月洞门，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才缓缓转身，踏着雨水离去。玄色的身影在雨夜里渐行渐远，腰间的玉带钩依旧泛着冷光，可那背影里，却多了几分笃定与温柔。

　　沈清辞回到凝香院，褪去湿冷的披风，春桃早已端来热腾腾的姜汤。她接过姜汤，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可心底的悸动却愈发清晰。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淅沥的雨丝，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萧煜的话语，还有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或许，她真的可以试着相信一次，试着卸下防备，看看这份情意，能否在这波谲云诡的侯府之中，开出一朵不败的花。

　　只是她不知道，此刻的侯府正厅，嫡母柳氏与父亲沈侯爷正相对而坐，烛火摇曳下，两人的脸色都带着几分凝重。

　　“老爷，靖王方才私自来府，定是为了清辞那丫头的婚事而来。”柳氏端着茶杯，指尖微微颤抖，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若是靖王插手，这门婚事怕是要生变故。”

　　沈侯爷皱着眉，沉声道：“怕什么？旨意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况且，礼部尚书乃是陛下亲信，这门婚事对我侯府百利而无一害，陛下定会应允。”话虽如此，他眼底却闪过一丝忌惮，靖王萧煜深得陛下信任，手中握有兵权，若是真要插手，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成。

　　“可靖王对那丫头的心思，府里谁人不知？”柳氏放下茶杯，语气里带着几分怨怼，“若是让那丫头攀附上靖王，日后我梦瑶的婚事，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吗？”

　　沈侯爷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柳氏的顾虑，也清楚沈清辞这丫头近年来的变化，聪慧过人，手段凌厉，若是真让她得了靖王的助力，日后在侯府，怕是无人能制衡。正因如此，他才急于将她嫁出去，断了她的念想。

　　“此事我自有分寸。”良久，沈侯爷缓缓开口，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明日我便再递一道奏折，详述这门婚事的益处，务必让陛下尽快下旨。至于靖王那边，我会派人盯着，绝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柳氏闻言，眼底的担忧稍稍褪去，露出几分笑意：“还是老爷思虑周全。只要清辞嫁入礼部尚书府，往后便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脸庞，无人知晓，他们精心布下的棋局，早已在暮春的雨夜里，悄然偏离了预设的轨迹。而凝香院的窗边，沈清辞望着窗外的雨景，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残留的温度，眼底的锋芒渐渐复苏，带着几分坚定与决绝。

　　这场婚事，她绝不会任人摆布，而萧煜的承诺，她信了，也便会与他一同，对抗这侯府的算计，挣脱这无形的枷锁。

　　雨，依旧在下，只是这雨夜里的人心，早已不复往日的平静。一场关于婚事的较量，即将在侯府与靖王府之间，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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