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阴阳斋

　　我叫林深，是个能在夜里看见的风水师。

　　所谓，不是超市打折的气，是地脉里流动的活气——青绿色的光，像活物般缠在山梁上，钻进老宅的砖缝里，能让枯树开花，让瘸子走路。我师父说，这是大地的精血，风水师的命，就是替天地守着这口气。

　　可这回，我要守的，是阴阳两界的。

　　城南的破四合院，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字，霉斑像烂了的疮。我站在院门口，鼻尖钻进股腐臭——不是普通的下水道味，是阴沟里泡了三年的死老鼠味，混着檀香的甜腻。

　　林师傅，您可算来了！张老板搓着手，脸上的肥肉直颤，我家这宅子，最近邪乎得很！

　　他掀开门帘，我往院里一瞅——正厅的八仙桌上摆着三碗冷饭，中间那碗插着香，香灰堆成个小山；东厢房的窗户上贴着张黄符，符纸被风刮得哗啦响，露出后面用红漆写的字；最邪门的是院角那口枯井，井沿结着层黑霜，井里飘着团灰雾，像有人在里面烧纸。

　　三天前，我家二小子突然发疯。张老板压低声音，他指着西墙喊奶奶回来了，然后撞墙，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大夫说他是被脏东西冲了，可我请了三个道士，烧了七天符，都没用！

　　我蹲下来，摸了摸院门口的青石板。指尖刚碰到石头，就打了个寒颤——石板下的地气，凉得像块冰。正常阳宅的地气该是温的，像晒过太阳的被子，可这儿的，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张老板，你最近动过院子里的东西？我问。

　　他愣了愣：没啊！就上个月，我家那口枯井......

　　枯井？

　　对！前儿个我儿子说井里有动静，我拿铁链子拴了块磨盘压下去，结果......张老板打了个哆嗦，磨盘沉下去半尺，井里冒出股红烟，像烧化了的人油！

　　我心里一沉。井里的红烟，是的征兆。阴煞是阴宅的怨气，本该守在地下，若窜到阳宅......

　　走，看井去。我抄起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枯井。

　　井边的青苔被踩得稀烂，井沿的黑霜更厚了。我掏出三根桃木钉，咬破指尖点了血，钉进井沿。桃木钉刚扎进去，井里突然传来的哭声——像女人的哭，又像小孩的嚎，混着指甲刮石板的声音。

　　林师傅小心！张老板往后退了两步。

　　我从怀里摸出面八卦镜，镜面蒙着层黑灰。我用朱砂在镜面上画了道破煞符，对着井口一照。

　　井里的红烟突然炸开，像团被捅破的血球。我看见里面飘着个影子——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长发遮着脸，怀里抱着个襁褓。她的脚悬在井里，裙子却浸在水里，水面上漂着半块染血的尿布。

　　冤死的产妇......我倒吸一口冷气，三年前，这院子里是不是死过产妇？

　　张老板的脸色白了：您......您怎么知道？三年前，我家请了个接生婆，结果产妇难产，大出血......接生婆说这宅子克女人，拿了钱就跑了！

　　我盯着井里的影子。她的手突然抬起来，指向正厅——那里有块地砖松了。我走过去，掀开地砖，下面埋着个陶瓮。瓮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画着镇尸符。

　　养尸瓮我扯下红布，有人把你家当养尸地，用产妇的怨气养阴煞，再窜到阳宅里作祟！

　　张老板瘫坐在地：可......可谁能这么做？

　　我没回答。我看见陶瓮里爬出只黑虫，指甲盖大，浑身长着倒刺。它钻进地缝，顺着墙根爬向正厅——那里有幅祖宗画像，画里的老太爷穿着官服，眼睛却空着。

　　咔嚓！

　　画像的玻璃框突然裂开，黑虫钻了进去。下一秒，画像里老太爷的眼睛动了，泛着幽蓝的光。

　　不好！我拽着张老板往外跑，尸仙

　　我们跑到巷口时，张老板的裤脚已经被血浸透——黑虫顺着他的裤管爬上去，在他后颈叮了个包。他疼得直跳脚，我抄起块石头砸过去，黑虫地摔在地上，变成滩黑血。

　　林师傅，我家这宅子......张老板喘着粗气。

　　得拆。我抹了把汗，但拆之前，得找到是谁布的局。

　　我掏出罗盘，指针突然转向西北——那里有座乱葬岗。

　　乱葬岗在城外三里地，荒草长得比人高。我踩着碎石往里走，突然踩到块硬东西——是块残碑，刻着李氏祖茔。碑座上刻着八卦图，卦象全被凿花了，只留下个位，也就是正北。

　　坎为水，主阴。我蹲下来，用匕首刮开碑上的青苔，有人把阴宅的引到这儿，再用养尸瓮串到阳宅......

　　林师傅！

　　身后传来喊叫声。我回头，看见个穿道袍的小道士，手里举着桃木剑，剑尖挑着团黑雾——是刚才的黑虫！

　　道长？

　　贫道清风，奉师命来除妖。小道士擦了擦汗，我师父说，这乱葬岗下有座，是明朝锦衣卫的殉葬坑。最近有人在这里布引煞局，把阴宅的引到阳宅害人！

　　我眼睛一亮：能带我去看看吗？

　　清风道士点点头，领我绕到乱葬岗最深处。那里有片荒地，荒草突然分开，露出块青石板。石板下传来阴风，吹得道袍猎猎作响。

　　清风道士咬破指尖，在石板上画了道破土符。石板地裂开，露出个黑洞——洞里飘着股奇异的香，像檀香混着龙涎香，闻着让人头晕。

　　我往下看，差点栽进去。

　　洞底是座地下宫殿，青砖砌的墙面刻着云纹，穹顶画着星图。正中央有口水晶棺，棺里躺着个穿龙纹官服的男人，面容栩栩如生，像是睡着了。他的胸口插着把玉剑，剑穗是血红色的。

　　这是......

　　明朝锦衣卫指挥使，李承风。清风道士叹了口气，三百年前，他为救皇帝被毒杀，皇帝许他阴宅镇龙脉，让他的永远守着京城的地脉。可最近......

　　最近有人挖了他的棺材？我盯着水晶棺，发现棺盖上有个细缝——是被利器撬开的。

　　清风道士点头：三天前，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来过，说要点生气。他走后，李承风的棺材就松动了。

　　我摸出罗盘，指针突然疯狂转动，指向水晶棺。棺盖的细缝里，渗出点绿色的光——是！

　　不好！我大喊，他的生气被抽走了！

　　话音未落，洞顶突然传来的巨响。我抬头，看见块磨盘大的石头砸下来，擦着我耳朵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快走！清风道士拽着我往外跑，有人要毁了这阴宅！

　　我们刚冲出乱葬岗，就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口。车窗摇下，露出张苍白的脸——是张老板的儿子，二小子！

　　林师傅！二小子的眼睛通红，我看见......看见奶奶在井里！她要我带她回家！

　　二小子的喊叫声还在耳边，我盯着他身后的影子——那影子不是他的，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襁褓。

　　是井里的产妇！清风道士倒吸一口冷气，她的怨气附在二小子身上了！

　　二小子突然扑过来，指甲掐进我手腕：奶奶说，阳宅的地气是她的！要拿回来！

　　我疼得直抽气，却看见他后颈的包——黑虫的毒！黑虫的毒能让人疯，能附身，能......

　　清风道长！我大喊，镇魂符

　　清风道士摸出张黄符，念了声急急如律令，符纸地飞过去，贴在二小子额头上。二小子浑身一震，昏了过去。

　　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符纸已经烧没了，只剩块黑印。

　　得救他。我翻出随身带的药瓶，倒了点雄黄酒在他太阳穴上，但更要救这阴宅。

　　回到乱葬岗，水晶棺的棺盖已经完全掀开。李承风的尸体不见了，棺材里只剩把玉剑，剑穗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滴。

　　他的生气......

　　被抽去养尸了。清风道士指着井的方向，张老板家的枯井，是引煞井。有人用李承风的生气养阴煞，再用阴煞控制井里的产妇，窜到阳宅作祟。

　　我盯着井口，突然看见水面泛起涟漪。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浮上来，怀里抱着襁褓。她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左眼是空的，右眼球鼓得要掉出来——和我在井里看见的影子，一模一样。

　　还我生气......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还我孩子......

　　你不是要回阳宅？我问。

　　她摇头：阳宅的地气是李承风的，我要......要让孩子活。

　　我突然明白了。三年前，她在阳宅难产而死，孩子没保住。她的怨气附在井里，是因为孩子的魂被困在阳宅——而李承风的生气，能养魂。

　　你想让孩子活，就得让李承风的生气留在阴宅。我蹲下来，可有人想抢他的生气，毁了阴宅，也毁了你的孩子。

　　她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些：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我摸出块玉牌，是师父给我的镇灵玉我能让李承风的生气回来，也能让你的孩子......入土为安。

　　她盯着玉牌，点了点头。

　　我带着二小子回到阳宅，先给他服了剂安魂汤——用朱砂、茯苓、远志熬的，能镇住黑虫的毒。然后，我带着清风道士去乱葬岗，重新封了李承风的棺材。

　　李指挥使，您的生气该守着龙脉了。我对着水晶棺鞠了躬，阳宅的怨气，我会替您解决。

　　棺盖合上的瞬间，我看见李承风的眼睛动了动，像是在点头。

　　回到阳宅，我在院门口埋下块八卦镇石，用朱砂写了阴阳调和四个大字。然后，我带着张老板和二小子，来到枯井边。

　　二小子，你把奶奶的牌位拿出来。

　　二小子从怀里掏出块木牌，上面写着李氏讳秀兰之灵位。我把牌位放进井里，倒了杯白酒：阿姨，您的孩子我会照顾，您的怨气，该散了。

　　井里突然传来一声，是牌位沉底的声音。水面泛起涟漪，映出个月亮——不是血月，是正常的圆月。

　　当晚，二小子睡了个安稳觉。我守在床边，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床头的木牌上，牌位上的字泛着金光。

　　三天后，张老板找人来拆了四合院。推土机刚进场，就挖出个陶瓮——是当年藏养尸的瓮。瓮里爬出只黑虫，被工人用开水烫死了。

　　拆到最后，地基下露出块青石板，刻着李氏祖茔。张老板蹲下来，摸了摸石板：原来我家祖上，和李指挥使是邻居......

　　我笑了笑，没说话。

　　半年后，我在城南开了间阴阳斋。门口挂着块匾，写着调和阴阳。

　　张老板常来喝茶，二小子会拽着我的衣角喊林叔叔。他跟我说，最近总梦见个穿蓝布衫的阿姨，抱着个小孩，在院子里数雨滴。

　　那天，我正在整理罗盘，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一看，是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拎着个木盒。

　　林师傅，他说，我是李承风的后人。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块玉牌——和我给二小子的那块，一模一样。

　　我爷爷说，阴宅的生气，该守着阳宅的根。他把玉牌递给我，这是李指挥使的护宅玉，请您收着。

　　我接过玉牌，指针突然指向窗外——那里有片荒地，正在建新楼盘。

　　李先生，我说，您祖上的阴宅，该重修了。

　　他笑了：我正是为此而来。

　　夕阳西下，我望着新楼盘的工地，摸了摸怀里的玉牌。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桂花香。

　　我突然明白，风水从来不是阴阳对立。阴宅是根，阳宅是叶；阴宅是源，阳宅是流。真正的风水，是让根滋养叶，让源灌溉流，让阴阳，在天地间，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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