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启航（上）

　　旧金山湾的晨雾比往日更加浓重，乳白色的雾气如同实质的帷幕，将整个海湾笼罩其中。

　　能见度不足五十码，远处的山峦、海岬和过往船只都消失在这片白色的混沌里。

　　只有近处码头昏黄的煤气灯光，在浓雾中晕染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24号码头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中。

　　没有往日装卸货物的喧嚣，没有码头工人的吆喝。

　　只有海浪轻轻拍打木桩的单调声响，偶尔传来的缆绳摩擦声和蒸汽机低沉的预热轰鸣。

　　三艘货船“北斗星号”、“南十字星号”、“天狼星号”，静静地停泊在泊位上。

　　它们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船上只有几盏必需的航行灯亮着。

　　码头的栈桥上，人影绰绰。

　　林承志站在最前端，一身利落的深蓝色船长外套，腰间佩戴着一把柯尔特海军型左轮手枪。

　　他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半明半暗，神情沉静，紧盯着船队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身边是奥托·施密特、安德烈亚斯·冯·霍恩海姆、詹姆斯·麦卡伦和陈大勇。

　　奥托穿着厚呢大衣，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装满最后一批文件的皮质公文包。

　　安德烈亚斯一身圣殿骑士团的深灰色劲装，手按剑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

　　麦卡伦穿着工装，脸上带着技术专家特有的专注与紧张。

　　陈大勇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腰后别着两把短枪，眼神锐利。

　　在他们身后稍远处，是前来送行的核心团队成员。

　　几位即将留守美国负责后续事务的经理人，从金羊庄园赶来的女管家和几名绝对忠诚的仆役。

　　码头入口处被陈大勇安排的护卫严密把守，禁止任何无关人员进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怀表的滴答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在胸腔中回响。

　　5时45分。

　　浓雾中传来一阵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投向码头入口方向。

　　护卫们警惕地举起枪，但很快又放下，他们认出了来人。

　　是艾丽丝。

　　她独自一人，没有带任何仆从。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旅行斗篷，兜帽掀在脑后，金色的长发在潮湿的雾气中微微卷曲。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微红，显然一夜未眠，步伐却异常坚定。

　　她穿过护卫的防线，快步走到栈桥前端，在林承志面前停下。

　　“艾丽丝？你怎么来了？”林承志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天佑呢？”

　　“在庄园，有母亲和保姆照顾。”艾丽丝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必须来送你。如果我不来，我会后悔一辈子。”

　　她的目光越过林承志，望向浓雾中那三艘即将载着她丈夫远行的船只，又回到林承志脸上。

　　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有担忧，有不舍，更多的是信任。

　　“承志，看着我。”艾丽丝握住他的手，手冰凉而微微颤抖，“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第一，无论遇到什么，一定要活着。为了我，为了天佑，也为了你心中的那片土地。”

　　“第二，不要逞强。如果真的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船、货物、甚至荣誉，都可以舍弃。我只要你活着回来。”

　　“第三……”爱丽丝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每天日落的时候，记得我在金羊庄园的露台上，抱着天佑，看着同一个太阳落下。你不是一个人。”

　　林承志感到喉咙发紧。

　　他用力反握住艾丽丝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热量和力量传递给她：“我答应你。三件事，我都答应。”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怀表，放进艾丽丝手中：“这个，你留着。看到它，就像看到我。

　　我会定期发电报回来。等我在上海安顿好，会立刻安排接你们过去。”

　　艾丽丝紧紧握住还带着林承志体温的怀表，用力点了点头。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林承志伸手，轻轻擦去爱丽丝的眼泪，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短暂的、用尽全力的拥抱。

　　他能感受到她单薄身躯的颤抖，也能感受到那份无条件的支持。

　　“等我。”他在她耳边最后说道。

　　“一定。”艾丽丝在他怀中闷声回答。

　　艾丽丝后退一步，深深看了林承志一眼，转身快步向码头外走去。

　　她没有回头，深灰色的斗篷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林承志望着爱丽丝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转回身。

　　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柔软，但随即被更加坚硬的决心取代。

　　5时55分。

　　“先生，最后检查完毕。”麦卡伦走过来汇报，声音低沉。

　　“各船报告：蒸汽机压力正常，导航设备正常，货物固定完好，船员全部就位。

　　‘北斗星号’舰桥下的那个无线电，也测试正常。”

　　林承志点头，看向奥托：“后续事宜，就交给你了。”

　　奥托挺直腰板：“先生放心。我会确保夫人和少爷的安全，也会处理好美国的资产和情报网络。”

　　林承志又看向安德烈亚斯：“海上联络和外围警戒？”

　　“圣殿骑士团的‘信使’已经出发，‘的的喀喀号’会在预定坐标等待。”

　　安德烈亚斯回答道。

　　“我会随‘北斗星号’同行，负责安全事务。”

　　最后，林承志看向陈大勇：“船队内部安保，交给你了。记住苏菲的警告。”

　　陈大勇用力捶了下胸口：“先生放心，俺这条命是您给的。船队里有任何宵小，俺第一个拧断他的脖子！”

　　林承志逐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5时58分。

　　林承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奋斗的美国海岸线。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北斗星号”的舷梯。

　　他的脚步踩在木制栈桥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声响。

　　深蓝色的外套下摆在海风中微微扬起。

　　麦卡伦、安德烈亚斯和陈大勇紧随其后，分别登上三艘船。

　　奥托和留守人员留在栈桥上，肃立目送。

　　6时整。

　　“北斗星号”的船桥上，麦克船长看了看怀表，对身边的大副点了点头。

　　大副拿起传声筒，对着轮机舱喊道：“慢车前进！”

　　“呜————”低沉而悠长的汽笛声，如同巨鲸的叹息，穿透浓雾，在海湾中回荡。

　　“北斗星号”的螺旋桨开始缓缓转动，搅动着墨绿色的海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粗大的缆绳被水手们从系缆桩上解下，盘绕收回。

　　船身开始缓慢地离开码头。

　　紧接着，“南十字星号”和“天狼星号”也相继鸣笛，解缆，启动。

　　三艘船排成一列纵队，在浓雾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驶离24号码头。

　　它们没有开足马力，只是以最低航速，缓缓滑入海湾主航道。

　　林承志站在“北斗星号”的舰桥侧翼，双手扶着栏杆，目光穿透浓雾，望向船尾方向。

　　码头上奥托等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只有几点昏黄的灯光在雾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完全消失。

　　旧金山，金羊庄园，艾丽丝，天佑……所有的一切，都被留在了身后那片逐渐远去的海岸和浓雾之中。

　　船队继续前行，驶向海湾出口。

　　浓雾依然没有散去的迹象，这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偶尔有其他船只的灯光在雾中一闪而过，但都迅速被抛在身后。

　　航行约一小时后，前方雾气渐薄，金门海峡两侧山崖的模糊轮廓开始显现。

　　远处，太平洋的深蓝色在晨光中隐约可见。

　　“先生，即将出湾。”麦克船长走到林承志身边，低声道。

　　林承志点点头。

　　船头劈开海水，激起白色的浪花。

　　海风陡然增强，吹散了舰桥周围的最后一丝雾气。

　　前方，是一望无际、辽阔得令人心悸的太平洋。

　　深蓝色的海面延伸至天际，与同样深蓝色的天空在遥远的地平线融为一体。

　　朝阳刚刚升起，将东方的天空染成一片辉煌的金红，万道金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壮丽无比。

　　船队驶出金门海峡，正式进入太平洋。

　　“全速前进！”麦克船长下令。

　　蒸汽机的轰鸣陡然加大，烟囱喷出浓黑的煤烟。

　　三艘船的航速明显提升，船头压出更大的浪花，向着西方，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破浪前行。

　　舰桥上的众人望着壮阔海景，心潮澎湃之际。

　　陈大勇急匆匆从下层甲板跑上来，脸色异常凝重。

　　他凑到林承志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先生，出事了。‘天狼星号’上负责看守货舱的一个技工……不见了。

　　是随行的华人工匠，叫老周，背景审查过，在阿拉斯加干了五年，一直很可靠。

　　今早启航前点名还在，但刚刚清点人数时，发现他不在岗位上，也不在舱室。

　　整条船都搜遍了，没找到人。”

　　一个技工，在船队刚刚启航、还在海湾内时就神秘失踪？

　　林承志的眼神瞬间冰冷。

　　他想起了苏菲的警告：“小心内部。”

　　难道，这个“老周”，就是“蝉”安插在船队内的钉子？

　　他去了哪里？是跳海逃走了，还是……藏在船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准备在关键时刻搞破坏？

　　“继续搜，不要声张。”林承志沉声下令。

　　“检查所有货舱，特别是核心货物区域。

　　另外，通知‘南十字星号’，也加强内部警戒。”

　　“是！”陈大勇领命，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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