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津门之路

　　盛宣怀的“佳音”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八月三日下午，林福便带着一封盖有直隶总督府火漆印的信函，匆匆赶回礼查饭店。

　　信是盛宣怀的亲笔，内容简短分量极重：

　　“林公子台鉴：前日一叙，获益良多。

　　尊见已快马呈送津门李中堂处。

　　中堂阅后，甚为嘉许，特命弟转达：

　　望公子不辞劳苦，北上一叙。

　　中堂于津门静候。

　　行程可自定，然军国之事，急如星火，盼早临为荷。

　　另，公子所虑银价之事，中堂亦深以为然，欲当面详询。

　　一切面谈。

　　盛宣怀顿首。”

　　随信附上的，还有一张直隶总督府的正式邀请函和一张可在天津官银号兑付五百两程仪的银票。

　　“少爷，成了！”林福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李中堂亲自邀请！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林承志接过信函，仔细看了两遍，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李鸿章的反应比他预期的还要积极，尤其是对“银价预测”的关注，说明这位晚清重臣对财政风险的嗅觉依然敏锐。

　　林承志将信函放在桌上，问道：“福伯，我们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少爷，按照您的吩咐，该转运的货物都已安全入库。

　　派去盯‘坎特伯雷号’和那个洋人梅耶的弟兄们，每天都有回报。

　　老爷和夫人那边，也已知道您可能不日北上。

　　夫人很是舍不得，但老爷说男儿志在四方，让您以大事为重。”林福条理清晰地汇报。

　　“英国领事馆的晚宴，就在今晚吧？”林承志想起盛宣怀之前的邀请。

　　“是，就在今晚七点，在英国领事馆宴会厅。”

　　“好，准备一下，准时赴宴。北上之事，晚宴后再定。”

　　英国领事馆的晚宴，更像是一场高级别的社交秀。

　　领事馆建筑是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

　　宴会厅内水晶吊灯璀璨，长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瓷器。

　　宾客多是各国领事、洋行大班、清朝官员和有头有脸的华人买办。

　　盛宣怀自然是焦点之一，被一群洋人和官员簇拥着谈笑风生。

　　看到林承志，他热情地招手示意，并向周围人介绍：“诸位，这位便是刚从美利坚归来的林承志林公子，年轻有为，见识广博啊！”

　　林承志顿时成为小范围的焦点。

　　他操着流利的英语，与英国领事、法国领事、汇丰银行经理等人从容交谈。

　　话题从美国铁路建设到欧洲最新科技，显得游刃有余。

　　林承志特意与英国海军武官聊了几句关于海军战术演变的话题，看似随意，却句句切中要害，引得那位武官刮目相看，连声称赞。

　　晚宴中，盛宣怀抽空将林承志拉到一边的露台，低声道：“林公子，中堂的邀请你也收到了。打算何时动身？”

　　“盛大人觉得，何时为宜？”林承志将问题抛回。

　　“自然是越快越好。”盛宣怀压低声音。

　　“中堂最近……压力不小。

　　朝廷对北洋的拨款迟迟不能足额到位，水师维持、购舰、练兵，处处要钱。

　　日本那边，小动作不断。

　　中堂急需新的思路和……财力支持。

　　你此时北上，正是时候。”

　　盛宣怀略微思索，又道：“不过，北上之前，你那份‘见面礼’，可得准备得更扎实些。

　　中堂是务实之人，空谈无益，要有真东西。”

　　“晚生明白。已着手准备。”

　　从领事馆回来，已是深夜。

　　林承志毫无睡意，立刻将安德烈亚斯、詹姆斯·麦卡伦和陈大勇召到房中。

　　“我们即将北上天津。”林承志开门见山。

　　“麦卡伦，我让你整理的资料，进展如何？”

　　詹姆斯·麦卡伦推了推眼镜，将厚厚一摞文件放在桌上。

　　“林先生，按照您的要求，已经整理完毕。

　　主要分三部分：第一，美国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近五年的基础训练大纲、课程设置摘要。

　　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部分公开资料。

　　均已翻译成中文，并做了适合中国国情的批注和建议。”

　　“第二，根据我们已有的‘鲨鱼级’潜艇和120速射炮技术。

　　我草拟了一份《关于提升北洋水师近战与隐蔽打击能力的初步建议》。

　　重点阐述了潜艇在港口防御、航道破袭中的作用，以及速射炮对海战火力的提升。

　　附上了简单的性能参数和潜在战术设想。”

　　“第三，这是您要求的《关于建立‘国家信用’与试行‘战争公债’的简要条陈》。

　　我结合了美国内战时期发行国债的经验和欧洲列强的做法。

　　着重说明了在严格控制下发行专项债券，募集社会资金用于军备建设的可行性与操作要点。”

　　林承志快速翻阅着这些文件。

　　麦卡伦工作极其细致，资料详实，条理清晰，且都用中英双语撰写，关键处还有图示。

　　“很好。”林承志赞许道。

　　“这些是‘软件’。硬件方面呢？”

　　安德烈亚斯接口道：“圣殿骑士团通过在欧洲的渠道。

　　弄到一份德国克虏伯公司1888年式105舰炮的部分结构图纸，英国阿姆斯特朗120速射炮的炮闩机构原理图。

　　虽然不是全套，但足以证明我们有获取核心技术的渠道和能力。

　　实物方面，从美国带来的那门改进型120速射炮的等比例缩小模型和关键部件样品，已经妥善装箱，可以随行。”

　　“还有，”陈大勇补充道。

　　“俺按您的吩咐，让咱们的工匠，照着‘龙渊一号’的样子，做了一个一尺来长的潜艇精巧模型。

　　内部结构能拆解展示，用的都是好木料和黄铜，也装好了。”

　　林承志满意地点头。

　　这些“硬货”加上之前的“软件”和分析报告，足以组成一份沉甸甸的“见面礼”，展示他的实力、资源和远见。

　　“准备一下，我们五日后，也就是八月八日出发。”林承志做出决定。

　　“走海路，‘北斗星号’目标太大，乘坐‘天狼星号’，悬挂商船旗，正常北上。

　　安德烈亚斯、麦卡伦，还有大勇，你们随我同行。

　　福伯，你留在上海，主持这边的事务，照应我父母，并盯紧码头仓库和那些‘朋友’。”

　　“是！”众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几天，林承志闭门不出，专心完善给李鸿章的“方案”。

　　他不仅要提出问题和建议，更要给出具体的、分步骤的实施路径，以及自己愿意和能够承担的角色。

　　八月六日，就在出发前夜，林承志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信。

　　信是通过饭店侍者转交的，没有署名，信封上只有一行娟秀的英文。

　　林承志拆开信，里面是熟悉的、属于苏菲的笔迹，用的是他们约定的密语：

　　“知你即将北上，天津水更深。

　　李之左右，未必皆可信。

　　尤其注意其幕僚罗丰禄、张佩纶，此二人与日本及光明会似有隐秘往来。

　　另，日本驻天津领事馆武官井上敏夫，近期异常活跃，多次密会北洋军中低层军官。

　　彼等或已织网以待。

　　切记：示之以诚，亦需藏锋。

　　抵津后，可联络‘瑞昌绸缎庄’，暗号‘东风’。

　　保重。勿回。——影”

　　罗丰禄、张佩纶？

　　林承志知道这两人，都是李鸿章的重要幕僚。

　　罗丰禄负责外交联络，张佩纶则是清流派出身，以敢言着称，后来成了李鸿章的女婿。

　　他们竟然可能与日本和光明会有牵连？

　　还有日本武官井上敏夫，已经开始渗透北洋中下层军官了？

　　这动作比历史上记载的似乎更早、更猖獗！

　　林承志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李鸿章身边有鬼。

　　北洋军中也有鬼。

　　他将整理好的最后一份文件装入一个特制的、带有简易密码锁的牛皮文件箱中。

　　箱子里除了文件，还有那几份关键的图纸和两个精巧的模型。

　　八月八日清晨，“天狼星号”拉响汽笛，缓缓驶离上海码头，驶向长江口，调头向北，沿着中国的海岸线，驶向渤海湾，驶向天津。

　　林承志站在船头，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先生，风大，进舱吧。”陈大勇拿着披风走过来。

　　林承志摆摆手，忽然问道：“大勇，你说，李中堂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大勇挠挠头：“只听说是天底下顶大的官儿之一，管着北洋水师和好多省，洋人都怕他三分。”

　　“是啊，顶大的官儿。”林承志轻声重复。

　　“也是一个……背负着整个国家期待，却又在腐朽体系中艰难挣扎的老人。”

　　他想起历史上对李鸿章的复杂评价：

　　裱糊匠？卖国贼？务实改革者？悲剧英雄？

　　很快，他就要亲眼见到这个活生生的、在历史漩涡中心的人物了。

　　“加速。”林承志对身边的船长道。

　　“是，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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