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艾灸暖阳

　　深秋的风裹着冷意，像细针似的扎在脸上。星芽抱着一个竹编篮子站在“向阳社区服务中心”门口，篮子把手被掌心的温度焐得发烫——里面码着三个黄铜艾灸盒，盒身磨得发亮，是校医院李姐用了五年的老物件；一捆陈艾条，艾绒紧实，透着陈年的草木香；还有一塑料袋生姜，是她早上六点去菜市场挑的，表皮光滑无斑，指甲掐下去能冒出清亮的姜汁。“阳虚的老人最忌生冷，生姜配艾灸是温阳的绝配，”李姐昨天在诊室里反复叮嘱，手指点着病历本上的“社区调理计划”，“你跟林舟一组，他心细，上次帮我给老人切姜片，薄厚能精确到毫米，你俩搭着，我放心。”

　　“林舟”两个字像颗浸了温水的糖，在星芽心里慢慢化开。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浅青色保温杯，拧开盖子——里面是刚泡的紫苏麦冬水，紫苏叶是妈妈上周寄来的，正午阳光最足时晒的，叶片舒展着，浮在水面；麦冬是去年在体验园跟苏爷爷种的，颗粒饱满，煮出来带着点清甜。昨天林舟在琴房跟她说“喝了你给的紫苏叶，心率稳了些”，她便记在心里，今早特意早起半小时，用小火慢慢煮了一壶，想着他手凉，喝了能暖和些。杯壁贴着掌心，暖意在指尖蔓延，像在给她即将见到他的心跳打气。

　　社区服务中心的门是老式的玻璃门，推起来“吱呀”响。一股艾草香混着老人身上特有的樟木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陈皮香——是林舟常带的那个小罐子的味道。星芽眯起眼睛往里看：大厅里摆了四张临时躺椅，铺着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褥子；几位老人围在靠窗的位置，其中穿灰棉袄的王爷爷正跟着一段曲子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膝盖却比平时弯得更低；穿黑绒裤的张奶奶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织着米白色的毛衣，针脚整齐，却时不时抬头往一个方向看。

　　那个方向站着林舟。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淡青色的血管。手里拿着个银色的小播放器，线绕在指尖，正低头跟李奶奶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淡的笑。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连他领口别着的音符徽章都亮了些——那是阴阳学院“乐律与阴阳”社团的标志，星芽上次在他琴房见过，徽章背面刻着个小小的“衡”字。

　　“星芽来了？”林舟最先抬头看到她，眼里的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一下子漾开。他快步走过来，伸手就去接她怀里的篮子，手指碰到竹编边缘时，还特意顿了顿，怕碰着她的手，“怎么抱这么多？我早上跟刘主任说去门口接你，她还说你早到了。”

　　“没沉，”星芽赶紧把篮子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背，凉丝丝的，像刚摸过窗边的玻璃，“你……没喝热水吗？手这么凉。”

　　“刚给王爷爷调播放器的音量，”林舟低头看着篮子里的生姜，伸手捏了一块，指腹蹭过姜皮，动作轻柔，“这姜选得好，肉厚，姜丝煮出来不柴。”他说话时，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紫砂罐，拧开盖子，陈皮的清香飘出来，“我带了点三年的陈皮，等会儿煮生姜茶时放进去，能中和辣味，上次李奶奶说喝了姜茶嗓子疼，这次应该就没事了。”

　　星芽的心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软的。她从没跟林舟说过“老人怕辣”，上次李奶奶抱怨嗓子疼时，她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还特意带了陈皮。正想开口说“你怎么这么细心”，就听见身后传来刘主任的大嗓门：“小林、小星！快过来给张奶奶看看！她这两天总说身上冷，盖两床被子都觉得有风！”

　　刘主任是社区的老主任，头发卷卷的，总穿件红色的棉袄，像个小太阳。她正扶着张奶奶往躺椅上坐，张奶奶的脚步有点虚，双手揣在棉袄口袋里，说话时带着颤音：“可不是嘛，晚上起夜两三次，回来就再也睡不着，膝盖也疼，下楼梯都得扶着扶手。”

　　星芽赶紧走过去，蹲在张奶奶面前，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凉，指节有点肿，是阳虚生寒的典型症状。她轻轻掀起张奶奶的袖口，看了看舌苔：舌淡苔白，边缘有齿痕，更是印证了“阳虚”的判断。“奶奶，您这是阳气不足，”她边说边打开竹篮里的艾灸盒，黄铜盒身泛着光，“我们用艾灸烤烤关元穴，再喝碗生姜陈皮茶，身上就能暖和些了。”

　　林舟已经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烧好了一壶水，水壶是他从学校带来的，粉色的，上面印着个小兔子——上次星芽说“粉色显暖”，他就记在了心里。他蹲在桌前切生姜，左手扶着姜片，右手拿刀，动作很轻，姜片切得薄厚均匀，边缘齐整，像机器压出来的。“关元穴在肚脐下三寸，”他抬头提醒星芽，指尖无意识地在自己小腹前比了个位置，拇指和食指张开，量出“四指并拢”的宽度，“上次你给张同学按内关穴时，总怕找不准位置，其实按这个宽度找，最准，误差不会超过一厘米。”

　　星芽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上次在诊室帮张同学按穴位时的小动作——反复确认位置，手指有点抖——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拿着陈艾条，用打火机点燃，艾条的火苗小小的，冒着青烟，她轻轻把艾条放进艾灸盒，调整好位置，敷在张奶奶的关元穴上，“奶奶，您要是觉得烫，就跟我说，我把盒子挪挪，别忍着。”

　　“不烫，暖暖的，舒服。”张奶奶闭上眼睛，嘴角慢慢舒展开，她看着林舟切生姜的样子，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你们俩真是般配，一个懂医，会用艾灸调理；一个懂乐，放的曲子听着心里就亮堂。照顾我们这些老骨头，比亲孙子孙女还贴心。”

　　“奶奶您说笑了，我们就是来帮忙的。”星芽的脸颊瞬间发烫，像被晒透的苹果，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艾灸盒的带子——带子有点松，她想系紧些，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艾灸盒的边缘，滚烫的温度传来，“嘶”的一声，指尖立刻红了一片，起了个小小的水泡。

　　“怎么这么不小心？”林舟最先反应过来，扔下手里的生姜刀，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动作又急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烫到哪里了？有没有起水泡？”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星芽发红的指尖，带着点凉，却让星芽觉得更烫了——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艾草香，还有他领口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紫苏味——他今天果然喝了她给的紫苏叶。

　　“没、没事，就是碰了一下，不疼。”星芽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林舟攥得更紧，他的手指有点用力，却没弄疼她，只是牢牢地握着，像在护着什么宝贝。

　　“怎么会不疼？”林舟皱着眉，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创可贴——是薄荷味的，包装上印着小小的音符图案，跟他的徽章很像，“我上次看你贴这个，说薄荷味能缓解疼，就特意在学校超市买了几包，放在包里备用。”他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贴在星芽的指尖，手指轻轻抚平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给易碎的瓷器包保护层，“以后小心点，艾灸盒边最烫，我帮你拿着就好，你负责找穴位就行。”

　　张奶奶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跟着播放器里的曲子轻轻晃头。曲子是《山居吟》，节奏比星芽上次在琴房听的更慢，更稳，古琴的声音像流水淌过石头，又像月光落在湖面，让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星芽偷瞄了一眼林舟的侧脸，他正专注地帮她调整创可贴的角度，耳尖微微发红，像被阳光晒透的樱桃，好看得让她心跳又快了几分。

　　“那个……紫苏水，你喝了吗？”星芽没话找话，想打破这有点暧昧的沉默，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粉色水壶上，“早上煮的，放了麦冬，应该不那么苦了。”

　　“喝了。”林舟点头，声音低了些，像被棉花裹着，“早上出门前泡了一杯，喝了两杯，心率比昨天稳，没那么慌了。”他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温柔，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挣扎，“星芽，谢谢你。每次我心慌的时候，只要喝你给的紫苏水，就会好很多。”

　　“谢我干什么？我们是……同学，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星芽赶紧别过头，假装看张奶奶的艾灸盒，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明明想说“我们不止是同学”，想说“我想一直给你泡紫苏水”，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最安全的“同学”，像给自己筑起了一道墙。

　　林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切好的生姜片，放进粉色的水壶里，又从紫砂罐里捏了几片陈皮，撕成小块放进去，盖上盖子。水烧开的声音“咕嘟咕嘟”响，混着播放器里的《山居吟》，像一首温柔的曲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水壶上，粉色的壶身泛着光，好看得让人心里发暖。

　　“这曲子真好听，听着心里就亮堂。”张奶奶睁开眼睛，看着林舟，眼里带着赞赏，“小林，这是你编的？我听了这曲子，膝盖都不那么疼了。”

　　“是我跟社团的同学一起试的，”林舟的眼神软了些，像被阳光晒化的糖，“徵音慢调，能补心阳，搭配艾灸的温阳，正好能调和阴阳。”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星芽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星芽说，阴阳要互补，乐律和中医也能互补，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星芽的心跳又开始乱了，像没调好的琴。她看着林舟，想说“我们也能互补”，想说“我不怕你的心脏，我只想跟你一起调理”，却被刘主任的大嗓门打断：“小林、小星！跟你们说个好消息！下周有个公益组织的人来对接，叫江辰，人家可是名牌大学中医系毕业的，懂中医养生，还捐了不少养生器材给咱们社区，到时候你们俩跟他聊聊，看看能不能把咱们的艾灸调理和乐律调理结合起来，推广到更多社区去！”

　　“江辰？”星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莫名有点发空，像被什么东西占了位置，连呼吸都变得有点沉。

　　“可不是嘛，”刘主任笑着说，手指着大厅角落的智能艾灸仪，“那个就是江先生捐的，能自动调节温度，还能计时，比咱们手动烤方便多了！上次江先生来社区，还帮李奶奶调了按摩椅的力度，李奶奶说现在按摩完，肩膀都不酸了！”

　　林舟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水壶的把手，指节微微发白，连指节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水壶里翻滚的生姜片，热气从壶口冒出来，模糊了他的侧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失落，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中午帮老人们都做完调理，星芽收拾东西时，发现林舟不见了。竹篮里的艾灸盒已经收好，生姜片也装进了袋子，只有那个粉色的水壶还放在小桌子上，里面还剩半壶生姜陈皮茶，温温的。她抱着篮子在社区里找了一圈，社区的小花园里，健身器材旁，甚至门口的小卖部，都没看到他的身影。最后，在小花园深处的银杏树下，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林舟坐在长椅上，背对着她，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播放器，正反复听着一段没完成的曲子。曲子里有古琴和竹笛的声音，中间有一段空白，他时不时按暂停，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铅笔在上面写点什么，眉头皱着，像在纠结什么。银杏叶落在他的肩膀上，黄黄的，像小小的蝴蝶，他却没察觉。

　　“怎么坐这儿？不冷吗？”星芽走过去，把粉色的水壶递给他，“喝口生姜陈皮茶，暖暖身子，刚才煮的，还温着。”

　　林舟接过水壶，没喝，只是放在腿上，手指摩挲着壶身的小兔子图案，声音有点低，像被风吹得变了调：“星芽，那个江辰……应该很优秀吧？”

　　“我不知道，没见过。”星芽坐在他旁边，银杏叶落在她的膝盖上，软软的，像小小的毯子，“刘主任说他懂中医养生，还捐了器材，应该……挺优秀的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舟沉默了很久，久到星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点挣扎，还有点认命的无奈，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我这种身体，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稍微激动一点心率就快，连跑八百米都要停下喘气，更别说给别人安稳了。江辰那样的人，身体健康，又优秀，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能陪你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像我这样，连跟你一起散步都怕突然心慌。”

　　星芽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眼圈发红，眼泪差点掉下来。“我想要的生活，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得不稳，“我想要的不是什么优秀的人，不是什么安稳的生活，我只想跟你一起，帮老人调理身体，一起研究乐律和中医，一起在体验园看蚂蚁，一起听《山居吟》！我不怕你心慌，我可以帮你按内关穴，我可以给你泡紫苏水，我可以……”

　　“星芽。”林舟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恳求，像在跟她撒娇，又像在跟自己妥协，“别再说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怕我忘了医生的话，忘了我爷爷是怎么因为心脏病走的，忘了我妈妈每次看到我心慌时担心的眼神。我怕我会拖累你，怕你跟着我受委屈，怕有一天你会后悔……”他没说完，只是用力闭了闭眼，把脸转向一边，肩膀微微颤抖，像在压抑什么。

　　星芽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又酸又疼，像喝了没放糖的生姜茶。她知道林舟的顾虑，知道他怕自己的心脏会成为她的负担，怕那点心动会变成伤害。可她更知道，自己从来没怕过——她怕的是林舟的退缩，怕的是两人明明心意相通，却只能隔着“身体不好”这道墙，遥遥相望，像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平行线。

　　风又吹来了，带着银杏叶的清香，落在两人之间。星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片晒干的紫苏叶——这片紫苏叶是她特意留的，正午阳光最足时晒的，叶片完整，边缘带着点浅紫。她轻轻放在林舟的手心里，紫苏叶的纹理硌着他的掌心，像在传递什么。“这个你拿着，”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想喝的时候就泡，要是心慌，就听《山居吟》，要是还不行，就按内关穴。不管怎么样，我都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林舟的手指紧紧攥着那片紫苏叶，叶脉硌得他掌心发疼，却让他觉得很安心。他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银杏树下，没怎么说话。银杏叶落在他们中间，星芽想伸手捡，林舟也伸手，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又赶紧缩回，像触电似的。林舟手里拿着那个银色的播放器，反复放着那段没完成的曲子，节奏很慢，像在诉说什么没说出口的心事。星芽走在他旁边，手里攥着那个贴了创可贴的指尖，暖暖的，是林舟刚才留下的温度，像个小小的印记，刻在她的手上。

　　快到学校门口时，林舟突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递过来。U盘是银色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衡”字，是他自己用小刀刻的，边缘有点毛糙，却很认真。“这里面是《山居吟》的完整版，还有我编的其他几个调理曲子，有补心阳的，有安神的，”他的声音有点低，“你……要是用得上，就拿去，给社区的老人听，或者给校医院的同学听，都可以。”

　　星芽接过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却让她觉得很暖。她能感觉到，U盘里不仅有曲子，还有林舟没说出口的心意，像那片被他攥在手里的紫苏叶，藏着满满的牵挂和温柔。“谢谢。”她抬头看着林舟，眼里带着点笑意，像星星落在水里，“等你编出新曲子，还要给我听，我还要帮你试效果，帮你记录心率变化。”

　　林舟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眼里的无奈少了些，多了点温柔。他转身走进了阴阳学院的校门，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星芽还站在原地，挥了挥手，才继续往前走，背影慢慢消失在拐角。

　　星芽站在原地，手里拿着U盘和粉色的水壶，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顾虑要克服，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话要慢慢说。但至少现在，林舟还在她身边，还在为她编调理的曲子，还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阴阳调和”的约定，还在把她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至于那个叫江辰的人，星芽没太放在心上。她心里的位置，早就被那个会偷偷记着她的喜好、会为她担心、会用乐律调理她情绪、会把紫苏叶攥在手里的少年占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回到宿舍，星芽把U盘插进电脑，点开《山居吟》的完整版。琴音缓缓流淌出来，像冬日里的暖阳，像社区里的艾草香，像林舟掌心的温度，包裹着她的心房。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音符，突然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字迹很轻，却很认真：“乐律能调阴阳，心意能破隔阂。林舟，我等你，等你愿意相信，我们也能像阴阳一样，互补共生，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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