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共振深渊

　　高频噪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颅腔内炸响。

　　陆涛感到大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挤压，眼前景象瞬间碎裂成万花筒般的色块，耳边除了刺耳的锐鸣，还有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闷响。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废弃的混凝土块才勉强站稳。

　　周围的人影在扭曲的光线中晃动、跌倒。水中搏斗的赵虎和那个操艇者同时松开了对方和箱子，痛苦地捂住头部，身体在浑浊的河水中沉浮。银色手提箱漂浮在水面，随着旋涡缓缓打转。

　　旧水闸机房深处传来的机械轰鸣声越来越响，地面震动加剧。那道抬升的闸门后，幽深水道入口处的水流速度已经变得异常湍急，旋涡扩大，发出低沉的、仿佛巨兽吞咽般的轰隆声。空气中那股臭氧混合电离尘埃的味道愈发浓烈，甚至能看到偶尔窜起的、细小的蓝色电火花。

　　“撤……撤离！”陆涛用尽全力对着通讯器嘶吼，但声音被自己颅内的噪音淹没，也不知道传出去多少。他强忍着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抓起胸前的战术手电，用闪烁的光束向周围打出紧急撤退的信号。

　　几名意志力较强的警员挣扎着爬起，互相搀扶，开始拖着就近倒地的同伴向远离水闸机房和河岸的方向后退。老张一边干呕，一边指挥着还能行动的人建立临时防线，并试图用抛绳器将水中的赵虎和那个箱子拉回来。

　　但水流的吸力在增强。赵虎离闸门入口最近，他正徒劳地划水试图远离漩涡，但每一下动作都显得艰难而迟缓，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神经痛苦。那个操艇者情况更糟，似乎失去了意识，身体随着水流打转，一点点被拖向黑洞洞的入口。

　　银色手提箱也在向漩涡中心漂移。

　　陆涛咬着牙，朝岸边冲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大脑的剧痛和失衡感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他看到老张抛出的绳索落在赵虎前方不远，赵虎伸出手，却总是差一点够到。

　　就在这时，旧水闸机房临水的石壁上，那些斑驳的苔藓和锈迹之下，隐约有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光脉一闪而过，仿佛整座建筑被注入了某种邪恶的生命力。空气的震荡骤然加剧，无形的压力场以机房为中心扩散，所有还站着的人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呼吸困难，耳鸣加剧。

　　“能量场……在加强！”陆涛脑中闪过沈翊最后的警告。这不仅仅是神经干扰，这是物理层面的能量暴走！

　　他猛地扑倒在堤岸边缘，上半身探出，伸长了手臂：“赵虎！手！”

　　赵虎再次奋力一划，指尖终于触到了陆涛的手。陆涛紧紧抓住，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岸上拖。另一名警员也冲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终于将湿透且近乎虚脱的赵虎拉上了岸。赵虎怀中，还死死抱着那个银色手提箱。

　　几乎在赵虎上岸的同一秒，水中的操艇者被漩涡彻底吞噬，消失在闸门后的黑暗水道中，连一声呼喊都没能留下。银色手提箱如果晚上几秒，也将是同样的命运。

　　“快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陆涛嘶哑地吼道，和警员一起架起赵虎，跌跌撞撞地向堆场外围撤退。

　　机械的轰鸣声在达到一个顶峰后，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河水涌向闸门入口的哗哗声。但空气中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压力感”和神经刺痛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人心悸。

　　所有还能行动的人互相扶持着，撤到了距离旧水闸机房约两百米外的一处相对较高的废弃仓库背后。暂时脱离了那无形力场的核心区域，虽然头痛和恶心依旧，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和思考能力。

　　清点人数，两人在最初的交火中受轻伤，多人因能量场冲击出现短暂意识模糊、剧烈头痛和呕吐，最严重的是赵虎和几个离机房最近、最早出现症状的警员，他们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似乎神经系统受到了更深的冲击。

　　“叫救护车！通知指挥中心，老码头发生大规模异常能量辐射事件，涉及人员出现严重神经症状，需要紧急医疗支援和辐射防护专家！”陆涛一边检查赵虎的状况，一边下令。

　　赵虎虚弱地睁开眼睛，嘴唇翕动，将银色手提箱推向陆涛：“箱……箱子……好像……有反应……”

　　陆涛低头看向手提箱。箱体表面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极其微弱、仿佛呼吸般明灭的淡蓝色光纹，光纹的图案，隐约与陈伯笔记中某些关于“地脉节点能量流”的抽象符号有几分相似。箱子本身也在发出极其轻微的、高频的嗡鸣，触手冰凉，但内部似乎有某种规律的能量脉动。

　　“沈翊！沈翊！听到回话！”陆涛再次尝试呼叫沈翊，通讯器里依旧是刺耳的忙音。医院那边恐怕也受到了影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审视全局。交接被破坏了，“钥匙”被截获，对方损失了一人（操艇者），另一名在机房内抵抗的人员要么被击毙要么趁乱逃脱（老张正在带人谨慎进入搜索）。但这场“胜利”的代价惨重，而且远未结束。

　　机房闸门为何突然启动？地下的Type-X矿石辐射残留被什么“同步激发”？这个箱子为什么会有反应？“棱镜-P”究竟是什么？

　　“陆队，”一名技术支援警员抱着便携式辐射检测仪跑来，脸色难看，“环境辐射读数……不正常。不是常规的α、β、γ射线，而是一种复合的、带有强烈波动的特殊场辐射，峰值频率……与沈翊之前报告中提到的‘能量编码’特征频率段高度重叠！而且，场源不止一个，除了那个机房，箱子本身也是一个强源！我们……我们可能都暴露在一种未知的、影响神经系统的辐射场中了！”

　　难怪所有人都出现神经症状。这不是心理作用，是物理伤害。

　　“立刻设立隔离区！所有进入该区域的人员，包括后续增援，必须佩戴最高等级的辐射防护和电磁屏蔽装备！通知疾控和生物危害处理部门待命！”陆涛的心不断下沉。事情的性质正在发生可怕的转变，从刑案转向了可能涉及大规模公共安全威胁的事件。

　　就在这时，前往机房内部搜索的老张传来消息，声音带着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陆队，机房内部……你们最好亲自来看一下。小心脚下，里面结构不稳，而且……有点邪门。”

　　陆涛留下人手照顾伤员、看守箱子和建立隔离带，自己带着两名穿戴好防护装备的警员，重新向旧水闸机房靠近。

　　越靠近，那股神经刺痛和压迫感再次明显起来，但比刚才峰值时弱了不少。暗门依旧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

　　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入黑暗。里面是一个比预想大得多的空间，并非简单的水闸操作间。地面散落着废弃的机械零件和垃圾，墙壁上能看到老旧的管道和电线。交火的痕迹很明显，弹孔、血迹，但没有发现尸体，抵抗者可能从其他出口逃走了。

　　引起老张注意的是机房深处，靠近水闸机械结构的那面墙。

　　墙上，原本覆盖的厚重油污和铁锈，被某种力量“清洗”或“剥离”出了一大片不规则的区域。在那片相对干净的墙面上，用暗红色的、仿佛是某种矿物颜料混合了其他物质的东西，绘制着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图案。

　　图案的中心，是一个嵌套的多层同心圆，圆环之间填充着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细小符文。从中心向外辐射出八条主脉，每条主脉又衍生出无数分支，如同神经树突或河流水系。整个图案的风格，既有现代电路的精密感，又带着古老祭祀图腾的诡异气息。在图案的右下角，有一个清晰的英文标注：“PrisProject – Convergence Node γ (Gaa)”

　　棱镜计划——汇聚节点 γ（伽马）！

　　不是“C”，是希腊字母“γ”！他们之前一直以为的“节点C”，可能只是这个“γ”节点的某个子单元或接入口！而“γ”，在物理和工程学中，常代表“光子”、“辐射”，或者……某种“释放”或“转换”。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个图案并非静止。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荧光，而且……仿佛在极其缓慢地“流动”或“脉动”，与众人手中辐射检测仪读数的起伏隐隐同步。图案下方的地面，散落着一些烧焦的电路板碎片和几个碎裂的、内部结构精密的小型金属罐，罐体上同样有“PrisP”的标记。

　　“这些罐子……”一名警员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块碎片，“像是高能电池或者……某种能量储存/转换单元。它们好像是因为过载或者受到强烈外部能量冲击而爆裂的。”

　　外部能量冲击？是机房闸门启动？还是那个箱子靠近？亦或是……地下的Type-X矿石被“共振”激发？

　　“找到控制闸门启动的装置或者线索了吗？”陆涛问。

　　老张摇头：“没有明显的控制台。但我们在图案后面的墙壁夹层里，发现了一个被炸毁的小型设备残骸，像是某种信号接收和放大中继器。另外，地上有拖拽痕迹通向那边一个半塌的楼梯口，可能通往更下层或另一个出口。”

　　陆涛走近那个巨大的图案，强光手电仔细扫描。在图案中心同心圆的最内环，他看到了一个凹陷的卡槽，形状和大小……与那个银色手提箱的一角惊人地吻合。

　　箱子……是启动或稳定这个“节点”的“钥匙”的一部分？或者，是“读取”其中信息的“接口”？

　　他们截获了“钥匙”，但似乎也无意中触发或见证了这个“γ节点”的部分启动过程。对方不惜代价要完成交接，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传递“钥匙”，更是为了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用这把“钥匙”完成对这个节点的某种操作——可能是激活，可能是稳定，也可能是……释放。

　　而现在，操作被打断，节点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半激活”状态，持续散发着危险的辐射场。那个操艇者携带箱子试图在四点半抵达，是否就是为了在能量场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用箱子进行“控制”或“引导”，而非简单的“交接”？

　　“陆队！”外面警戒的警员喊道，“医院沈翊主任的通讯恢复了！很急！”

　　陆涛立刻退出机房，回到相对安全的隔离区边缘，接过通讯器。

　　“陆涛！你们那边怎么样？伤亡情况？”沈翊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疲惫，背后还能听到仪器警报和人员跑动的声音。

　　“有多人出现严重神经症状，已呼叫医疗支援。我们截获了箱子，但老码头地下能量场被意外激发，现处于不稳定辐射状态。我们发现了‘棱镜计划-汇聚节点γ’的标记。”陆涛快速简要说明，“你们那边什么情况？刚才通讯中断是不是也受到了影响？”

　　“是的！‘河道工’病房内所有精密仪器在四点半左右同时受到强电磁脉冲干扰瘫痪！全院的无线电通讯中断了将近八分钟！更糟糕的是……”沈翊深吸一口气，“干扰结束后，‘河道工’的脑电图……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全新的活动模式，不是之前协议的频率，也不是正常脑电。钟老说……那像是大脑在极端损伤后，残存的神经胶质细胞和部分未完全坏死的神经元，在外部强烈能量场‘驱动’下，产生的某种……非意识的、纯粹的生物电共振。而且，这种共振的频率，与我们刚刚从老码头传回的实时辐射场特征频率数据……有同步迹象！”

　　“什么？”陆涛如遭雷击。躺在几十公里外医院里的“河道工”，他那濒死的大脑，竟然与老码头地下的狂暴能量场产生了远程共振？

　　“还有，”沈翊的声音更加低沉，“我们根据‘河道工’最后协议活动、白板信息以及刚发现的节点标记，重新分析了所有数据。‘棱镜计划’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跨国犯罪项目。它更像是一个庞大的、探索Type-X矿石特殊能量属性及其与生物神经系统相互作用的应用研究计划，其目的不明，但层级极高。‘γ节点’可能是其在这个城市的能量汇聚与实验节点之一。‘受体’（如河道工）可能是早期的生物试验场，‘密钥载体’（箱子里的东西）可能是更成熟的控制单元或能量调节器。四点半的交接，可能是一次关键的‘节点校准’或‘数据注入’实验。我们的拦截，打断了实验，但也可能造成了能量场的失控……”

　　实验……一个将城市地下矿脉、活体人类大脑、以及尖端控制技术结合在一起的大型、冷酷实验。

　　“那现在这个失控的能量场会怎样？箱子怎么处理？”陆涛看向手中那微微发亮、嗡鸣不止的银色手提箱。

　　“不知道。能量场可能会缓慢衰减，也可能在达到新的不稳定平衡后再次爆发。箱子……绝不能打开，至少在完全搞清其内部构造和能量原理之前。必须用最高级别的电磁屏蔽容器保存并尽快转移到特制实验室。我建议立刻联系国家级的特殊物质与能量安全部门介入！”沈翊语气急促。

　　特殊物质与能量安全部门……事情彻底超出了市局甚至省厅的常规处理范围。

　　陆涛结束通讯，看向远处那座如同沉睡巨兽的旧水闸机房，又看向手中这枚烫手的“钥匙”。晨光熹微，照亮了河岸的狼藉和每个人脸上惊魂未定的苍白。

　　他们阻止了一次危险的交接，揭开了“棱镜”冰山一角，但也释放了某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的力量。而这场较量，已经从追捕罪犯、破解谜团，升级到了应对一场可能危及整座城市的、未知的能量生态危机。

　　“暗河”之下，隐藏的不仅是罪恶的交易网络，更可能是一个试图打通能量、物质与意识界限的疯狂计划的实验河床。

　　“通知指挥中心，启动最高级别应急响应预案。请求上级协调特殊部门支援。所有人员，在防护到位前，不得再接近机房核心区域。”陆涛的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冷峻，“保护好这个箱子。它是钥匙，也可能是我们理解这一切、乃至关闭这个‘节点’的唯一希望。”

　　远处，城市在晨光中缓缓苏醒，灯火渐次熄灭，早高峰的车流开始汇聚。无人知晓，在东南一隅的废弃码头，一场无声的灾难刚刚被勉强遏制，而更深、更暗的潮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蓄势待发。

　　人间灯火依旧，但守护灯火的人，已然站在了深渊的边缘，凝视着其中倒映出的、来自未知领域的狰狞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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