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巧退地痞

　　一个破客栈，换了两扇贵得离谱的门，伙计里还多了个贼眉鼠眼的光头，另一个傻大个正拿着抹布，用一种近乎搏命的架势，跟一张八仙桌较劲。

　　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邪性。

　　唐不二对这些审视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提着那把破铜壶，用一种极其讲究的手法，高冲低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钱老板面前。

　　茶汤色泽，黄中带褐。

　　茶叶梗子，在杯中载沉载浮。

　　怎么看，都和街口三文钱一碗的大碗茶，没什么区别。

　　钱老板端起茶杯，心里直犯嘀咕。五两银子，够他在城里最好的酒楼摆一桌上好的席面了，现在就换来这么一碗玩意儿？

　　他将信将疑地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子……茶叶受潮后又被烘干的陈味。

　　说好的黑檀木贵气呢？

　　“钱老板，请。”唐不二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品茶，讲究的是心境。您得静下心来，才能感受到这茶汤之中，蕴含的乾坤造化。”

　　钱老板眼角抽了抽。

　　他一个米行老板，懂什么乾坤造化？他就懂斤两和铜板。

　　可话已经说出口，五两银子也准备掏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说自己被坑了。他硬着头皮，轻轻呷了一口。

　　茶水入口。

　　苦，涩。

　　然后，就没了。

　　钱老板的表情凝固了。他努力地咂摸着嘴，试图从那苦涩的余味里，品出一丝半点“旺财”的迹象。

　　唐不二在一旁看着，恰到好处地开口解说：“您感觉到了吗？钱老板。这第一口，叫‘苦尽’。生意场上的艰难困苦，都被这一口茶给带走了。”

　　钱老板一愣，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他于是又喝了第二口。

　　依旧是苦，依旧是涩，甚至比第一口更甚。

　　“您再品。”唐不二的声音充满了蛊惑，“这第二口，叫‘甘来’。您别看它现在苦，等那股劲儿过去了，回甘就上来了。这就跟做买卖一样，前期投入大，后期才能赚得盆满钵满。这叫‘先苦后甜’，大吉大利啊！”

　　钱老板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使劲地吞咽着口水，舌根都快麻了，也没尝出半点甜味。但他看着唐不二那张“我都是为你好”的诚恳胖脸，再看看旁边那两扇黑得发亮的门板，心里那点怀疑，竟鬼使神差地动摇了。

　　或许……是我的品味还不够？

　　他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行家的模样，缓缓点头：“嗯……不错，确实……回味悠长，奥妙无穷。”

　　“那是！”唐不二一拍大腿，“我老唐做生意，童叟无欺！这茶，卖的不是味道，是意头！是运道！”

　　角落里，张子墨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他默默地低下头，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没眼看，实在是没眼看。

　　把坑蒙拐骗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冠冕堂皇，掌柜的这脸皮，怕是比那黑檀木门板还要厚上三分。

　　钱老板被忽悠得晕晕乎乎，一碗茶喝完，竟真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仿佛下一笔生意就能赚个金山回来。他豪爽地从怀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往桌上一拍。

　　“唐掌柜，高人！这茶，值！”

　　“钱老板客气了，常来，常来！”唐不二眼疾手快地把银子抄进手里，用牙咬了咬，然后喜滋滋地揣进怀里，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光线一暗。

　　两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晃晃悠悠地堵在了门口，他们斜着眼，看着崭新的门板和里面正喝着“五两银子”一壶茶的钱老板，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其中一个麻脸地痞，一脚踩在门槛上，冲着里面喊道：“哟，有间客栈，什么时候鸟枪换炮了？掌柜的，发财了也不跟兄弟们说一声？”

　　另一个地痞则怪声怪气地说道：“咱们兄弟几个最近手头紧，掌柜的，借个十两八两的银子花花？等哥几个发了财，双倍还你！”

　　这是城东有名的泼皮，平日里就靠着敲诈勒索一些小商铺为生。以前的有间客栈，又破又旧，他们都懒得踏足，今天看到换了新门，立刻就当成了待宰的肥羊，闻着味儿就上来了。

　　钱老板的两个家丁立刻上前一步，护在了主子身前。

　　客栈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阿七把抹布一扔，攥着拳头就要往上冲。

　　净远吓得躲到了柱子后面，嘴里小声念着听不清的佛号。

　　张子墨握紧了算盘，手心全是冷汗。

　　老周的厨房里，传来了磨刀的声音，霍霍，霍霍，不急不缓，却像踩在人的心跳上。

　　唯有唐不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气生财的笑容，他慢悠悠地从柜台后走出来，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害怕，反而像是见到了亲人。

　　“哎哟，是王麻子和李二狗啊！”他热情地迎了上去，“什么风把二位爷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两个地痞被他这番操作弄得一愣。

　　剧本不对啊！他不该是害怕地求饶，然后乖乖交钱吗？

　　唐不二不由分说，拉着王麻子的手就往里拖，嘴里还嚷嚷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钱老板，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两位，可是咱们东城地面上，响当当的人物！专门负责……维护一片安宁！”

　　他转头，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地痞和钱老板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钱老板，您是不知道，昨晚我这儿遭了贼，多亏了这两位兄弟及时赶到，把贼人给惊走了！我正愁没机会感谢呢！这不，今天特意换了新门，就等着请他们喝杯‘感恩茶’呢！”

　　王麻子和李二狗彻底懵了。

　　昨晚？惊走贼人？我们昨晚在赌坊输得底裤都快当了，哪有空来你这破地方？

　　钱老板也是一头雾水，但他看着唐不二那真诚的眼神，又看看两个地痞那一脸错愕的表情，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是……在拿他们当挡箭牌？还是……在敲山震虎？

　　唐不二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一拍王麻子的肩膀，大声宣布：“为了感谢二位的义举，我决定，从今天起，聘请二位当我们有间客栈的‘安保顾问’！”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一两银子！”

　　王麻子和李二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一两银子？

　　他们平时敲诈勒索，十天半个月也弄不到一两银子，现在这胖子，居然主动给他们发工钱？

　　“当然了，”唐不二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拿了我的钱，就得替我办事。以后，我这客栈方圆十里之内，但凡有点什么苍蝇蚊子，鸡鸣狗盗的破事，可就都得仰仗二位了。要是办不好……”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笑眯眯地指了指那两扇黑檀木门板。

　　“我这门，结实。我这人，做生意，最讲究一分钱一分货。一两银子的安保费，就得有一两银子的安宁。要是货不对板……”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钱老板喝剩下的茶壶，随手将里面的茶叶梗子倒在了王麻子的脚边。

　　“……我就只能退货了。”

　　王麻子和李二狗看着脚边那摊湿漉漉的茶叶，又看看唐不二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胖脸，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是地痞，是无赖，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危险的直觉，比谁都敏锐。

　　眼前这个胖子，不是肥羊。

　　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他们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玩意儿。

　　但他们知道，这“退货”两个字，绝对不是退钱那么简单。

　　“掌……掌柜的……您……您太客气了！”王麻子结结巴巴地开口，脸上的横肉都在哆嗦，“维……维护东城安宁，是……是咱们分内之事！谈钱……谈钱就伤感情了！”

　　“对对对！伤感情！”李二狗也赶紧附和，拉着王麻子就往后退，“我们就是路过，路过！您忙，您忙！”

　　说完，两人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街角，那速度，比来时快了十倍不止。

　　客栈里，一片寂静。

　　钱老板张着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半天没合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五两银子，花得……真他娘的值！

　　这哪是喝茶？这分明是看了一场神仙打架……不，是神仙戏耍小鬼的大戏啊！

　　他站起身，对着唐不二，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

　　“唐掌柜，高！实在是高！”

　　“好说，好说。”唐不二谦虚地摆摆手，将那副“和气生财”的嘴脸，演绎到了极致。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钱老板，唐不二回到柜台后，将那锭五两的银子，和自己怀里那二两“讲价”省下来的银子，郑重其事地放进了钱箱。

　　他一抬头，就看到三双眼睛，又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阿七的眼睛里，是星星，全是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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