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闭眼那一秒就是审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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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乾清宫,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萧玄策伏在龙案上,朱笔悬于奏折半寸,指尖微颤。
连批三本军报,眼底已布满血丝。
他闭了闭眼,只求片刻清明——可就在眼皮合上的刹那,殿内温度骤降。
再睁眼时,幽蓝烛火如鬼火摇曳,映得四壁泛青。
龙案前的地毯纹路悄然扭曲,祥云化作律令,瑞兽蜷缩成跪伏的人形,仿佛整座宫殿都成了审判庭。
他猛地抬头。
墙上,他的影子依旧端坐如帝王,可身后却多出一道纤细身影——素衣粗裙,发辫散乱,肩上扛着一只破旧尸袋,泥泞的布鞋踩在金砖之上,竟无声无息。
沈青梧。
不是如今那个深藏不露的才人,而是她初入宫时的模样,像从坟土里爬出来的赶尸学徒,带着山野的寒气与死人的沉默。
萧玄策霍然起身,手按剑柄,厉声:“谁?!”
转身一扫,空荡大殿,唯有冷风穿廊而过,吹动帷帐如招魂幡。
再回眸看向影壁——那女子仍立于影中,缓缓抬手,指尖直指他心口。
“你……”他嗓音低哑,还未出口,脑中轰然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七日前,密报呈至御前:才人沈氏非暴毙,颈有淤痕,似被勒毙。
他当时只是淡淡一句:“后宫琐事,交由内务府处置。”便将折子压入暗匣,再未提起。
他知道有人动了手,也猜得到是谁的人。
可那时贵妃正得势,太子之位未定,一场查案,可能牵出整个东宫势力。
权衡之下,他选择沉默。
如今,这沉默化作利刃,刺入心脉。
心口骤然灼痛,仿佛有竖瞳睁开,烙下四个字:掩案一日,承罚一岁。
一年阳寿,因他一时权谋,就此扣除。
“荒谬!”他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再度闭眼,试图驱散幻象,“朕乃九五之尊,岂容阴祟窥心!”
可当他第三次睁眼——
那女子已站在龙案之前,素手轻点一本奏章。
墨迹自动重组,字句翻转,竟显出当年那封被焚毁的密信全文,连书写者的颤抖笔锋都分毫不差。
更骇人的是,纸页边缘浮现出三枚玉片虚影,正是她为冤死者嵌入额骨的“行”字印记。
“够了!”他终于低喝,掌心拍向案面,震得砚台翻倒。
可女子只是淡然转身,身影如烟消散,唯有一句余音缠绕梁柱:
“你闭眼的时候,我就在。”
话落,蓝焰熄灭,烛火复归橙黄,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唯有心口那道烙印,仍在隐隐发烫。
百里之外,河东村落。
断言跪坐灵前,手中往生幡轻扬,最后一句咒语刚落,村妇家人伏地痛哭。
他双手合十,欲起身离去,忽觉眼皮沉重如坠铅块。
不能闭。
他知道。
三年前他曾为一名饿殍主持超度,见其腹凹如釜,指甲溃烂,分明是活活饿死。
可上报文书却被上司驳回:“流民暴毙,无需详录。”他顺从改写“病亡”,从此闭口不提。
自那以后,每逢合眼,必见亡魂索命。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死死撑住眼皮,手指掐入掌心,以痛醒神。
村民见状,劝道:“大师疲惫了,歇一歇吧。”
他摇头,声音嘶哑如磨砂:“不能睡,也不敢闭。”
话音未落,天地骤暗。
眼前景象突变——乱葬岗上,百具尸体盘膝而坐,围成一圈,中央空位石碑刻着三个字:断言之席。
一具瘦小尸骸缓缓起身,是个七八岁孩童,眼窝深陷,唇齿发黑,指向他:“你说佛法无边,为何见我饿死,不施一粥?”
“我……”他喉咙发紧,“我怕沾因果……我怯了。”
“那你剃度时发的誓呢?”另一具尸开口,脖颈断裂,头颅歪斜,“众生皆苦,我独不渡?”
百口同声,质问如刀。
天上骤降黑雨,每一滴落下,都在他身上刻下“行”字,深入皮肉,痛彻神魂。
他猛然拔下发簪,刺穿手掌,以血为墨,在泥地上写下全数隐案,一字一颤,一句一呕。
血尽之际,仰天长啸:“自此之后,凡我所见,必言;凡我所闻,必录!”
轰然一声,幻境崩塌。
他跌坐现实,手中往生幡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猩红口子,如刀割,如血书。
千里之外,清明司地底。
新任纹师颤抖着触碰残卷,刚想誊录,命盘忽然嗡鸣震颤,投影出一幕画面——线清碎裂前最后时刻:她站在律网核心,十指断裂,鲜血织成“行”字天幕,口中喃喃:“念头即罪,闭眼即审。”
他尚未反应,双眼猛然闭合。
神魂已被拖入冥途深处。
无数冤魂围拢,质问他三年前销毁宫婢联名诉状之事。
他挣扎辩解:“那是上命!我不过奉令行事!”
亡魂齐声回应,声如雷鸣:“那你的心,也是上命吗?”
他崩溃跪地,痛哭认罪,自愿将名字刻入《赎愆录》。
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用朱砂在脸上书写供状,笔尖来自一支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判官笔。
他颤抖放下笔,抬头望向墙上悬挂的线清画像。
画中人嘴角,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夜风穿堂,卷起一页残纸,飘向远方。
民间开始流传一句话——
谁要是敢闭眼装睡,梦里就会被拉去受审。民间的夜,不再安宁。
自那句“谁要是敢闭眼装睡,梦里就会被拉去受审”悄然流传开来,坊间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清醒。
百姓起初嗤之以鼻,可接连数起怪事,让讥笑变成了战栗。
刑部侍郎试戴黑绸眼罩入眠,翌日清晨惊醒,双目周围浮现出淡青色的“行”字纹路,如烙印般嵌在皮肉之下,任热水搓洗、药膏涂抹皆不消退。
更可怕的是,他耳中日夜回荡着低语——案卷翻动声、铁链拖地声、亡魂控诉声,层层叠叠,昼夜不息。
御医束手无策,只道“心魔反噬”,唯有听讼堂前点燃一盏陶灯,灯火幽蓝摇曳,低语才稍稍退去。
断言得知此事,立于河畔古桥,手中笔悬在半空。
他正记录一桩沉塘旧案:寡妇携幼子投水,尸身三日后浮出,口含石块,脚缚麻绳。
官府判为“自绝于天”,草草结案。
可今夜提笔,墨迹未落,手腕却猛地一颤。
他低头看去,纸上的字迹竟与记忆深处那一份早已焚毁的判词如出一辙——转折顿挫,锋芒内敛,每一个“行”字的末笔都微微上挑,像刀尖挑破谎言的瞬间。
那是沈青梧的笔锋。
他曾亲眼见过她伏在尸旁,就着月光写下判决,指尖染血,字字如钉入地。
如今这熟悉的力道,竟从自己笔下重现。
他僵坐良久,寒风穿袖,吹得纸页猎猎作响。
“原来不是我在写……”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是你借我的手,在续你的律。”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她早已不在人间行走,也不再需要现身。
她的律,已成了人心底无法回避的尺;她的审判,不再是外来的惩罚,而是内在罪感的觉醒。
她甚至不再需要开口,只要一个念头萌生,一道目光闪避,一次沉默纵容,冥途的门便已悄然开启。
宫中更是风雨欲来。
萧玄策下令:乾清宫至西六宫,夜间禁燃灯火,所有嫔妃、太监不得闭目养神,违者以“蓄意逃避审判”论罪,重责三十杖,贬为贱役。
旨意一出,后宫哀声暗涌。
无数人强撑眼皮,以针刺掌、冷水泼面,只为熬过漫漫长夜。
可即便睁着眼,恐惧仍如影随形——有人盯着房梁发呆,忽然看见梁上垂下一只苍白的手;有人数着更漏,耳边却响起自己多年前毒杀乳母时的那一声闷哼。
那一夜,萧玄策巡至永巷偏殿,忽见一扇窗纸透出微弱光亮。
推门而入,只见一名小宫女跪坐床前,双手死死撑住眼皮,指缝渗血,泪水早已流干, лnшь嘴唇不停颤抖。
“为何不睡?”他问。
宫女抬头,瞳孔涣散,声音破碎:“奴婢……实在撑不住了……可一闭眼,就看见姐姐……被我推下井的那晚……她说……‘你也该尝尝淹水的滋味’……”
萧玄策静静看着她,良久,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玉佩,递上前去。
“若你明日自首,供出当年之事,可免梦刑三日。”
宫女浑身一震,扑地叩首,泣不成声。
他转身离去,脚步沉稳,背影却在廊下微微一顿。
仰头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漆黑如墨,仿佛天地本身也在屏息。
“她不是要惩罚所有人……”他低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她是逼我们,亲手打开自己的棺材。”
风掠过檐角,吹动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向御书房方向。
那一夜,紫宸殿灯火未熄。
萧玄策端坐案前,朱笔蘸墨,在黄绫诏书上缓缓写下新旨——
“凡宫中言语、文书,不得出现‘沈青梧’三字,违者,以亵渎律网论处。”
笔锋落定,窗外忽起一阵阴风,卷起案头一张旧物登记簿的残页,纸角墨痕未干,赫然写着两个字——
“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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