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龙椅之下，父子之心

　　书页翻过，后面的内容，不再是那些冰冷的监视记录。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用朱砂笔写下的，充满了挣扎与痛苦的批注。

　　那些字迹，萧瑟再熟悉不过。

　　是他的父皇，明德帝亲笔所书。

　　“琅琊王案，罪证确凿，然，朕心有疑。萧禹、萧崇二人所呈之证据，太过完美，反显刻意。”

　　“瑾宣来报，当日围剿王府所用之‘隐’字令，非他所出。令牌为真，然，调令之法，非隐官常规。此事，蹊跷。”

　　“朕查阅宗卷，太祖皇帝曾言，‘掌香官’乃国之重器，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可动用。何为掌香官？为何宗卷之中，再无记载？”

　　“朕梦魇，见皇弟浴血，质问于朕。朕，愧对萧氏先祖。”

　　“若朕错，则天下错。若朕对，则朕心，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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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行，一字字，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敲在萧瑟的心上。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冷酷帝王，算计亲弟的铁证。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父亲，一个兄长，一个帝王，在权力和亲情之间，痛苦挣扎的灵魂独白。

　　原来，父皇他……早就怀疑了。

　　他早就知道，琅琊王叔的案子，有蹊跷。

　　他甚至，一直在暗中调查！

　　那……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下那道旨意？为什么还要废了自己，将自己贬出天启？

　　为什么他宁愿背负着错杀亲弟的罪名，宁愿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暴君，也不愿意将真相公之于众？

　　萧瑟不懂。

　　他真的不懂。

　　十二年的恨意，十二年的不甘，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或许，从来就没有看懂过自己的父亲。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暴君，也不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他是一个，被困在龙椅之上，被“皇帝”这个身份，死死束缚住的，可怜人。

　　他有他的无奈，有他的身不由己。

　　他或许，也曾想过去查明真相，但那背后牵扯到的势力，无论是赤王白王，还是那个神秘的掌香官，都足以动摇国本。

　　他不敢赌，也不敢动。

　　所以，他只能选择，用最冷酷的方式，来平息那场风波。

　　他贬了自己的儿子，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平息那些幕后黑手的怒火？

　　萧瑟不知道。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他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缓缓地，合上了那本沉重的，记载着一个帝王内心挣扎的秘录。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切。

　　是该继续恨他？还是……该去理解他？

　　就在他心神激荡，难以自已的时候。

　　阁楼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却又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萧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时辰，会来星辰阁的，除了父皇，还能有谁？

　　他来不及多想，身形一闪，便躲进了书架与墙壁之间最深邃的阴影里。同时，他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吱呀——”

　　星辰阁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明德帝。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走进了这座只属于他的，秘密的阁楼。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似乎，刚刚与靳百川的那场言语交锋，耗费了他不少的心神。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的月光，缓步走到了那面书架前。

　　他的动作，和刚才的萧瑟，如出一辙。

　　他伸出手，在书架的第三排，第七个位置，摸索着。

　　然而，他摸了一个空。

　　明德帝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猛地扫向四周，一股恐怖的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谁？！”

　　他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

　　躲在阴影里的萧瑟，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他刚才心神失守，虽然将书放了回去，但位置，却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偏差！

　　而这个偏差，对于十二年来，可能每天都会来这里，翻看这本书的明德帝来说，是致命的！

　　怎么办？

　　冲出去，和他拼了？

　　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或许能从他手下逃走，但身份，必然暴露！

　　所有的计划，都将付之东流！

　　就在萧瑟准备拼死一搏的瞬间。

　　明德帝身上的那股杀气，却又如同潮水般，缓缓地退了回去。

　　他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脸上，露出了一抹极其复杂的，似是苦涩，又似是欣慰的笑容。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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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空位，仿佛在抚摸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你终于……肯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丝，深埋了十二年的，浓浓的疲惫与……歉疚。

　　躲在暗处的萧瑟，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他知道是我？

　　他不是在质问闯入者，而是在……呼唤自己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萧瑟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曾经让他又敬又怕的父皇，此刻，却像一个普通的，思念着儿子的老父亲。

　　他背对着萧瑟藏身的方向，缓缓地，走到了那架寒玉星盘前。

　　他伸出手，在星盘上，轻轻地拨动着。

　　“朕知道，你恨朕。”

　　“恨朕废了你的武功，恨朕将你赶出天启，恨朕……没有为你王叔，讨回公道。”

　　明德帝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萧瑟，你不知道……当皇帝，是什么感觉。”

　　“朕坐在这张龙椅上，看到的，不是天下太平，不是万民臣服。朕看到的，是无数双，盯着这张椅子的，贪婪的眼睛。”

　　“朕的兄弟，朕的儿子，朕的臣子……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敌人。”

　　“朕，谁也不敢信。”

　　“朕不敢信你王叔，因为他功高盖主，手握兵权。朕不敢信萧禹，因为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朕不敢信萧崇，因为他城府深沉，笑里藏刀。”

　　“朕，甚至不敢信你。”

　　“因为你，太优秀了。优秀到，让朕看到了，当年皇弟的影子。优秀到，让朕害怕，你会成为，第二个他。”

　　“所以，朕只能，折断你的翅膀。把你，远远地，推开。”

　　“因为朕知道，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只有远离天启这个漩涡，你才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朕，欠你一个道歉。”

　　“朕，也欠皇弟，一个公道。”

　　“可朕，是皇帝。皇帝，是不能认错的。”

　　他说着，缓缓地，弯下了那从未向任何人弯过的，高贵的腰。

　　对着那空无一人的阁楼，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天雷，狠狠地劈在了萧瑟的灵魂深处。

　　他再也控制不住，眼眶瞬间红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他那个被龙椅束缚了一生的，可悲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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