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呲牙嘴脸

　　半个时辰后，陈王宫正殿。

　　气氛凝重肃杀，与椒房殿的奢靡形成地狱天堂般的反差。

　　陈胜已换上正式的玄端王服，但脸上因暴怒和恐惧而起的潮红仍未褪尽，眼神阴鸷得可怕。

　　阶下，田臧已梳洗换装，一身崭新的大将军铠甲熠熠生辉，腰悬王命剑符，虽面容依旧憔悴，但那股重新握有权柄的凶狠与煞气，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庄贾垂手侍立一旁，就像田臧的影子。

　　“田臧！”

　　陈胜的声音如同冰刀刮骨，

　　“周市逆贼，杀孤使臣，公然反叛！孤命你为讨逆大将军，持节！即刻点兵两万，速赴砀郡！给孤……屠城！将周市及其党羽，碎尸万段！首级悬于城楼！孤要天下人看看，背叛孤王的下场！”

　　“末将遵命！”

　　田臧抱拳躬身，声音铿锵，满是刻骨的恨意与嗜血的兴奋。

　　砀郡？周市？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这是他重获权势，重拾威望的垫脚石！更是他……向赵戈，向所有敌人宣告他田臧归来的血腥祭品！

　　就在陈胜以为田臧会立刻领命而去时，田臧却微微抬起头，脸上露出“忧虑”和“忠诚”：

　　“大王！周市逆贼，跳梁小丑，末将视之如土鸡瓦狗！砀郡弹丸之地，末将只需遣一偏将，率数千精兵，旬日之内，必取其首级献于王前！”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凝重：

　　“然！大王安危，重于泰山！值此多事之秋，逆贼周市敢公然反叛，焉知陈郡之内，是否还潜藏着其他包藏祸心之辈？！荥阳战事胶着，武臣将军远征在外，王都空虚！若末将再率主力离都远征，一旦……一旦有宵小之徒趁虚作乱，惊扰大王圣驾，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带着无比的“恳切”与“忠诚”：“请大王明鉴！末将斗胆，请命镇守陈郡！护卫王都！讨伐周市逆贼之事，末将愿遣心腹骁将，持大王剑符前往，定不负大王所托！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镇守……陈郡？”

　　陈胜愣住了。

　　他满腔怒火，只想着立刻派最凶恶的猛犬去撕碎那个胆敢挑衅他的周市，从未想过……陈郡的安危？王都的守卫？

　　庄贾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

　　“大王！田将军思虑周全，老成谋国啊！周市逆贼，癣疥之疾，遣一偏将足矣！然王都重地，乃我张楚根基，大王龙体所在，绝不容有丝毫闪失！田将军勇武无双，忠心耿耿，有他坐镇陈郡，震慑宵小，大王方可高枕无忧！此乃万全之策！”

　　王都安危……根基所在……高枕无忧……

　　陈胜被暴怒冲昏的头脑，在田臧和庄贾这一番“忠心耿耿”，“深谋远虑”的话语下，好似被浇了一盆温水。

　　是啊……周市不过是个小吏，砀郡不过弹丸之地，派谁去杀不是杀？但陈郡……是他的老巢！是他的王座所在！万一……万一真有人趁乱……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怒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看着阶下跪伏在地，姿态无比“忠诚”的田臧，看着他那身崭新的铠甲和腰间的王命剑符，又想起田臧在狱中那“肝脑涂地”的悔恨……依赖感和安全感，油然而生。

　　“好……好！”

　　陈胜的声音缓和下来，甚至带着些疲惫后的欣慰，“田爱卿……思虑周全，忠心可嘉！准你所奏！命你……即刻总督陈郡防务，护卫王都！讨伐周市之事，由你……全权指派得力将领！”

　　“末将……谢大王信任！必肝脑涂地，保王都万全！”

　　田臧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掩去了嘴角那再也抑制不住，狰狞而快意的弧度。

　　镇守陈郡！总督防务！护卫王都！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陈郡的兵权，陈郡的城防，甚至陈胜本人的“安危”，都握在了他田臧手中！

　　这比去砀郡杀一个周市，重要何止百倍！千倍！

　　赵戈……你这条命，还有你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你们的死期……到了！

　　陈郡城西，那座被严密“护卫”的宅院。

　　书房内，油灯如豆。

　　赵戈枯坐于黑暗之中，如一尊冰冷的石像。

　　案头，那份用“灰烬语”写就，宣告着荥阳危在旦夕的密报，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烤着他的神经。

　　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大人。”

　　影七的声音鬼魅，再次从墙角的阴影中渗出，十分急迫，“‘夜枭’急讯：田臧已出狱，官复原职，加封讨逆大将军，总督陈郡防务！周市……反了！杀王使于砀郡！”

　　赵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田臧出狱，总督陈郡防务……意料之中。

　　周市反了？杀王使？

　　他眼中掠过几许冰冷的了然。

　　陈胜的屠刀，终于逼反了第一个地方势力。

　　星星之火……

　　影七的声音继续，带着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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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臧以‘护卫王都’为由，拒绝亲征砀郡，只派了部将前往。陈胜……准了。”

　　护卫王都？

　　赵戈的嘴角，在昏黄的灯影下，勾起弧度。没有惊讶，只有洞穿一切冰冷的嘲弄。

　　好一个“护卫王都”！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田臧的獠牙，已不再掩饰。

　　他不再满足于做陈胜的爪牙，他要做这陈郡的……主人！他要将陈胜，连同这座腐朽的王城，一起……攥在手心！

　　田臧坐镇陈郡，总督防务，就似一条剧毒的蝮蛇，盘踞在了张楚政权的心脏之上。

　　他掌控了王城兵权，掌控了进出通道，掌控了陈胜的“安危”……这比任何明刀明枪的叛乱，都更加致命！

　　这意味着，陈郡内外，所有的不谐之音，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尤其是他赵戈——都将被这条毒蛇，用最“合法”，“正当”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清除！

　　荥阳的“惊雷”已在门前！

　　陈郡的心脏，已被毒蛇盘踞！

　　外有强秦虎视眈眈，内有田臧鸠占鹊巢，地方叛乱烽烟初起……

　　这艘张楚的破船，已千疮百孔，正加速滑向毁灭！

　　他缓缓闭上眼。

　　黑暗中，仿佛看到了荥阳城下，那即将被“惊雷”吞噬，大哥吴广浴血奋战的身影。

　　看到了陈郡王宫深处，被田臧的甜言蜜语和庄贾的阴毒算计所包围，浑然不觉自己已成笼中困兽的陈胜。

　　看到了砀郡城头，那面刚刚升起染血的义旗。

　　更看到了……那在历史洪流深处，正缓缓举起屠刀，磨砺爪牙的……章邯大军！

　　心，沉了下去。

　　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沉得……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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